第二章（5）（1 / 1）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房间的，小璃一直搀扶着我，母亲在身边沉默不语。回到房间后，我猛喝了几口茶，还是感觉全身在战栗。
母亲说：“我也不劝你，只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好好想想吧，若能成为皇上的妃嫔，你的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了。那时，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整个程府的荣耀和安危。”
我看着母亲，已经没有了理智：“我就是你们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吗？”
母亲怔住了：“卿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和你父亲？”
我哽咽着说：“我不想进宫，我不想……”
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违抗圣旨，后果你自己想吧。”
我低下头，任凭眼泪打在衣服上。母亲于心不忍：“你今天先休息，改日再谈。”
母亲走后，小璃蹲下来用手绢给我拭泪：“二小姐，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撇过脸不说话。小璃尴尬地起身，说：“我去给小姐沏点热茶吧。”
小璃走后我趴在桌上大哭。忽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嫂嫂的声音响起：“我和你哥哥来看你了。”
我直起背，看到嫂嫂站在我身边，一头扑进了嫂嫂怀里：“我不想进宫……”
嫂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明白的……”
哥哥坐在我对面：“卿艺，不要哭了，我们想想办法。”
我放开了嫂嫂，用小璃递过来的手绢擦着泪，泣不成声：“穆韫辉，他知道了吗？”
哥哥点点头：“我们都在朝堂上。”
大家都沉默了。这时，小璃说：“少爷，少夫人，方才少爷在老爷面前说的话有理，穆公子尚未下聘，也没有媒妁之言，婚约不作数，漱艺小姐不算是许配了人家。”
嫂嫂说：“你的意思是……”
小璃看了看我：“老爷只说，府上挑选一位小姐。如果漱艺小姐愿意入宫呢？”
哥哥想了想：“我们都忘了这层。如果漱艺愿意入宫，那漱艺去选秀女，与穆韫辉的婚约让卿艺来履行，岂不是两全其美？”
嫂嫂微微俯下身：“别灰心，我们去试探一下母亲和漱艺的意思。”
哥哥说：“是的。父亲那里我去说一下。”
我看着哥哥：“父亲向来固执，能听进去你的话吗？”
哥哥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试。”
嫂嫂握紧我的手，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们，也点了点头。
哥哥和嫂嫂走后，我拔下了发上的步摇。“但是相思莫相负”，命运会把我们带去哪里呢？
晚膳时，我们都沉默着吃饭，父亲不大高兴，问：“怎么了？”
大娘说：“各有心事吧。”
父亲吃了口饭：“世事无常，平常心吧。”
我轻轻看了眼母亲，母亲似乎难以下咽，默默的吃着。
晚膳后，哥哥悄悄和我说：“卿艺，到大娘房里说话。”我看了看哥哥，点点头。为避免父亲疑虑，我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方进大娘屋里。
大娘礼佛，正厅供着一尊白玉观音。大娘正在上香，姐姐已经在桌旁坐着。大娘上完香，哥哥嫂嫂也来了。
我们刚坐下，大娘开门见山：“卿艺，你为什么不愿入宫？”
我想了想，才小声说：“卿艺害怕。”
大娘很惊奇：“你怕什么？”
哥哥说：“母亲，卿艺知道，入宫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程府的荣耀和安危。母亲是看着卿艺长大的，自然，我们也都知道，卿艺从小性格软弱，不善与人相处。若得罪了什么出身权贵的嫔妃，或者见罪于皇上，岂不是害了整个程府？”
大娘想了想：“漱艺，你怎么看？”
姐姐看了看我，说：“全凭母亲做主。”
大娘沉默了许久：“书瑶，你是程家的媳妇，也是程家的一份子，你的意思呢？”
嫂嫂说：“母亲，穆家并没有下聘，漱艺算不得许了人家。程府两个女儿均未出嫁，于礼，参与选秀的应是程家嫡女。卿艺是庶女，恐皇上认为程府不敬。”
大娘说：“话虽如此，可你父亲恐怕不会应允。”
哥哥说：“母亲，儿子来想办法。”
大娘点了点头：“先这样吧，我们也可以考虑考虑有何良策。”
和哥哥嫂嫂走到花园时天色已晚，天空中群星闪烁，院子里寂静得听得到虫鸣。我提出了我的疑问：“大娘真的同意让姐姐入宫？”
哥哥说：“漱艺心高气傲，早上父亲说要你入宫，我就注意到漱艺神情不高兴。你嫂嫂下午时偶然提起，果其不然。”
嫂嫂说：“漱艺与穆将军素不相识，本就无所谓。这次程府要送女儿入宫，除了你这样心有所属的人，谁会不为身份地位动心呢？”
哥哥接着说：“母亲本就不中意穆将军。漱艺到底是母亲亲生，自然希望漱艺一生荣华富贵。这世间如意郎君，于权、于名、于利，有谁比得过当今皇上？”
嫂嫂笑了笑：“母亲和漱艺未必一开始就想替换你，只是知道了你不愿意入宫，正好，两全其美。”
我问哥哥：“那，父亲的意思呢？”
哥哥说：“我们还是不能说穆韫辉想要娶的是你，父亲不会接受的。我们得想法子让父亲心甘情愿送漱艺入宫。现下皇上大选秀女在即，府里不可能办喜事，穆韫辉不可能提亲。我们还有时间。”
我看着他们：“我的哥哥嫂嫂，你们太好了。”
小璃忽然说：“如果，如果送小姐入宫时，小姐病了呢？”
哥哥有些不解：“小璃，你是在诅咒二小姐吗？”
小璃吓得跪下：“不是的少爷。小璃想，二小姐素来身子弱，生病原是常事。选秀女时，定不会让小姐带病入选。如果小姐那日感染风寒……奴婢不是诅咒小姐，只是这样一来，可以劝老爷让大小姐代替二小姐入宫。”
嫂嫂看着哥哥，想了想：“小璃，你先起来吧。玄颐，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未必能劝说父亲，如果父亲生了气，反而执意坚持让卿艺入宫呢？只是，卿艺要吃些苦头了。”
我连忙说：“我不怕。”
嫂嫂对哥哥说：“我们争取一下，如果能劝说父亲让漱艺代替卿艺，那时最好的。但倘若父亲反对，也只能这样了。”
我对哥哥说：“哥哥，穆公子那里，你和他说一下吧，告诉他我们暂时的打算，让他不要心急。”
哥哥点了点头：“那时自然的。”
回屋后，小璃边给我梳头边说：“小姐，你真的不愿入宫吗？”
我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从遇到穆公子，我心已许。”
小璃说：“小璃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小璃说：“小姐，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小璃只是想，如果小姐成了嫔妃，二夫人在府里就扬眉吐气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小璃，哥哥说的没错，我自小性情孤僻，怎么可能服侍好皇上，与宫里各式人好好相处呢？若见罪于权贵，整个程府都会被我连累。姐姐自小聪慧伶俐，能歌善舞，她是嫡女，大娘的母家又有权势，姐姐若在宫里，不会如我一般受辱。”
小璃说：“那，小姐决心与大小姐调换了？”
我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若真能与穆公子结为姻缘，母亲若愿意，可以与我同住，我还能照拂母亲。一旦入了宫门，母亲想见我一面，谈何容易。”
小璃说：“小璃明白了。”
我在院子里继续绣长衫的墨兰，已经快绣好了。小璃进来说：“二小姐，大小姐想见您，就在门外。”
我停下针线：“快请大小姐进来。”
姐姐脸色有些沉郁，进来后坐在石凳上，我对小璃说：“去沏茶，再那些桃花糕出来。”
姐姐看到哥哥的长衫，笑了笑：“自小，我爱学歌舞，你专攻女红，偏爱诗书。”
我把长衫叠起放回篮子：“是啊。我从小不爱动，也不爱说话，教我们的女先生说，我唱歌走调，跳舞踏不开舞步，不及姐姐，歌喉婉转、舞姿清丽。”
姐姐说：“女先生也说了，我坐不住，不及妹妹安静，适宜做女红，也适宜读书。”
小璃送来茶，我亲自给姐姐斟上：“姐姐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姐姐抿了口茶：“桃花茶？”
我看了看满园桃花：“是啊，我爱桃花，就央府里负责办茶的师傅教我怎么制桃花茶。姐姐尝尝这桃花糕。”
姐姐咬了一口，点点头：“嗯，香软可口。”
吃完后，她又饮了口茶，放下茶杯后，才缓缓开口：“卿艺，你为什么不想入宫？”
我有些诧异：“昨晚已经在大娘那里说了啊，我从小性格软弱，不善与人相处。我怕，若得罪了什么出身权贵的嫔妃……”
姐姐打断我的话：“不是这样的。这是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可以骗得过娘，你骗不过我。”
我有些慌乱，避开了她的眼睛。她接着说：“我只长你一岁，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的神态瞒不过我。”
我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许久后，我才说：“我确实不愿进宫。”
姐姐很平静：“因为穆将军？”
小璃惊得看着我，姐姐看了看小璃，说：“我猜对了？”
我没有说话。姐姐说：“这没什么，我完全不认识这个穆将军。”
我问她：“那，你是如何得知呢？”
姐姐说：“父亲宣布要把我许给穆将军那天，你的神情告诉我的。从小你很少这种木然的神态，除了我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
我笑了笑：“是。我和穆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姐姐也笑了：“我以前听书，最爱听宫里的故事。也许从那时起，我就想要进去那个宫里。实话说，父亲说要送你进宫时，我是不服气的。”
我笑了：“那，姐姐这次，真的愿意和我交换吗？”
姐姐点点头，稍后就迟疑了：“父亲会答应吗？”
我说：“会有办法的。”
姐姐又看看看篮子里哥哥的长衫：“哥哥也知道吧？整件事？”
我知道她已经猜透了一切：“是的。”
姐姐苦涩地笑了：“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疼爱你，胜过我？”
我迟疑了一下：“不是的。”
“不是吗？”
我们都沉默了。
很久后，我说：“小时候，我吃穿用度处处不及你。我是庶女，性格又软弱，府里人甚至会欺负我。一次，父亲给我们买了两套锦缎的衣服。我要那套绣桃花的粉色衣服，你就和我抢。府里的丫头说，你是姐姐，又是嫡女，应该你先选。你把那套蓝色的留给了我，拿走了粉色的。那天我在院子里哭，哥哥见到了，问我为什么哭，我问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欺负我。哥哥说，他不会欺负我，他会保护我。从那以后，哥哥就总是把父亲和大娘给他的糖、果子偷偷给我。”
姐姐无奈地笑了笑。
我接着说：“你有所有人的宠爱，我只有哥哥和母亲。”
姐姐看着我，认真地说：“以后，我还要有皇上的宠爱。你呢，就有穆将军的宠爱。”
我看着她，我们都笑出了声。
姐姐说：“那这次，你们有什么办法？”
我想了想：“父亲那里有些难。如果实在没办法，送秀女入宫时，我就想个办法卧床不起。发热、风寒，都好。”
姐姐有些犹豫：“这样太冒险了，倘若你病重，如小时候那次风寒了数月，那太伤身体了，我不答应。”
我认真地说：“姐姐，我们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