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1 / 1)
回到府里,我心情愉悦得像要飞起来。
到了房间,我让小璃取出哥哥的长衫开始在桃树下刺绣。墨兰花朵的颜色有渐变,黑色丝线就得配多种渐变色。我正忙着,小璃轻轻对我说:“少夫人来了。”我抬头,嫂嫂刚进院子:“没打扰你吧。”
小璃行了礼:“少夫人安。”
嫂嫂在旁边的石凳坐下:“我记得这是玄颐的衣服。”
我整理了一下:“就是哥哥的。他说太素了,加点刺绣。”
嫂嫂拉过衣服看绣好的部分:“你的手艺真好。”
小璃去沏茶时,我迟疑了一下问她:“嫂嫂,为什么你不给哥哥刺绣呢?”
嫂嫂很坦然:“我不会。”
我非常困惑:“可是……”
嫂嫂脸色有些沉重:“这是我母家的一桩丑事了。”
小璃来倒茶,嫂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意会:“小璃,早上你不是在院里摘桃花,说要给我做桃花糕?”
小璃笑着说:“是啊,小姐不说,都要忘了,够小姐吃些日子了。”
我说:“那这会儿你去做吧,我和嫂嫂说说话。多做些,让少夫人也带些走。”
小璃提着篮子去了厨房。
她走后嫂嫂啜了口茶:“你知道,我父亲是工部侍郎。我六岁时,我父亲娶了第四房妾室。我父亲的第三房妾室,也就是我三娘,是刺绣高手,她的苏绣是出了名的,我的刺绣就是她教的。她嫁给父亲三年了,仍旧无子嗣,府里人也势利,待她不如我母亲和二娘。她每日只是刺绣,沉默不语。那时我刚学刺绣,觉得新鲜好玩,总是缠着她,她便视我如己出,待我那种好自不必说,给我做各式各样的衣服,绣各种图案,花鸟虫鱼都有。我见过她绣的一幅百鸟朝凰图,后来献给了太后作寿礼,那真是我见过最恢弘的刺绣,凤凰的尾巴就用了四十多种颜色的线。她身边的侍女是一个巡抚的女儿,巡抚犯事后被变卖为奴的。
“后来,四娘怀了身孕,到了五月的时候,一向胎向平稳的胎儿,不知怎么小产了,还是个男胎。我父亲气坏了,一定要查。查到后来,三娘的侍女对父亲说,是三娘月前送给四娘的一件衣服里下了咒。父亲把三娘绣的衣服拿来一看,一朵牡丹略微凸出,剪开后,是一片双面绣,背面绣的正是小产的符咒。
“父亲一怒之下软禁了三娘,三娘坚持声称没有做过此事。府上无人相信,大家都说,只有三娘这样的刺绣高手才能绣出双面绣,况且,三娘无子嗣。三娘被关起来之后父亲不准家中女眷再刺绣,直至有子嗣出生。三娘被软禁后没几天,受不了屈辱,悬梁自缢了。
“三娘死后,有人说,撞见三娘的侍女深夜捧着三娘绣好的衣服在补,觉得蹊跷。一审问,这侍女也不否认,承认就是她做的,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也擅长刺绣。世间无巧不成书,当年,三娘的父亲给皇上写了奏章,揭露巡抚贪污赈灾公款。这个巡抚就是三娘那侍女的父亲,侍女怀恨在心,被卖到我母家的府中后,设计诬陷了原来三娘的贴身侍女偷盗,取得三娘的信任后,她又假意被其他丫头欺负。三娘可怜她,让她到了三娘身边做侍女,她做这些,为的就是害三娘。三娘多年未孕,正是因为她长年在三娘的茶里添加了益母草。而四娘小产不是因为什么符咒,而是这个侍女在保胎药中掺了坠胎药,没人发觉。”
我惊讶得不知怎么说,嫂嫂很平静:“父亲知道真相后懊悔不已,我呢,因为三娘待我太好,我不肯再碰刺绣,就没有再学了。”
我放下针:“竟有这等事。”
嫂嫂点点头:“那侍女被父亲处死了。后来,三娘的房间一直锁着,父亲命人时常打扫。我出嫁前还偷偷进去,那绣架上还放着我的衣服呢。”
嫂嫂说完轻轻拭了眼角。我亦觉得心酸难抑,只说:“逝者已矣,她那么心善,只能求来世给她好报。”
嫂嫂点了点头:“自此我都不愿刺绣,父亲也不勉强我。”
我说:“令尊甚是体贴你心意。”
正说着,小璃回来了,从食盒里取出一份桃花糕,另一份已经送到了嫂嫂住的院子。嫂嫂笑笑:“说了这会儿话,正好饿了呢。”
我们便边吃边聊。桃花飘落,我感觉整个人都充溢着愉悦。
嫂嫂走后,小璃问我:“二小姐,少爷他们能想到法子吗?”
我绣着墨兰,想了想:“我想会的。他们都是聪明人。”
小璃俯身看看我:“小姐,你若出嫁,会带上小璃吗?”
我也看着她:“当然,我可以带贴身侍女的。”
小璃直起身双手合十:“老天爷,让穆公子做二小姐的如意郎君吧!”
我伸手要拍打她,她快速闪了:“小姐,你不希望吗?”
我红着脸低下头。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次日早上父亲下了朝,刚回家就急匆匆地召集了我们,哥哥也脸色沉郁。父亲和哥哥还来不及换朝服,大娘很是疑惑:“发生什么了?”
姐姐也莫名其妙,和我面面相觑。
父亲说:“今日早朝后皇上单独颁布了新旨,今年到了大选秀女的时候,程府也在入选之列。”
母亲说:“程府也要送适龄女子参选秀女?”
大娘说:“是啊,三年前漱艺和卿艺均还小,未参选。我们都忘了,今年又是大选秀女的时候。”
父亲喝了口茶:“每家挑选一个女儿。漱艺已经许了人家,那,就是送卿艺去选秀女了。”
我如同五雷轰顶,缓缓抬起头看着父亲。母亲慌忙过来:“怎么了卿艺,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低下头,身体发颤,嚅嗫着说:“我,我不想入宫。”
哥哥说:“父亲,穆韫辉尚未下聘,也没有媒妁之言,结亲之事还未通知群僚,漱艺还算不得许配人家。”
父亲未搭理哥哥,而是看着我:“你不是一向温顺听话,今日是怎么回事?入宫门蒙圣眷,那是无上的荣耀啊。”
我感觉后背虚汗涔涔,母亲说:“我会好好劝她的。”
父亲平心静气地说:“能有机会伺候皇上,这是你三生有幸。”
我又抬起头看了看哥哥,哥哥看着我,眼里都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