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唉,别提了。走,我们边走边说。”在回寓所的路上,曼殊从头至尾将留云寺的情况向柳亚子讲了一遍,最后说:“亚子兄,你说可怕不?”
柳亚子点点头说:“是够惊险的了,就在我这里歇息几天吧。”
“好!”
于是,苏曼殊就歇息在柳亚子寓所。他每天除了写诗,作画外,剩下的时间,便是研磨佛经,日子倒也过得消闲。
一日,曼殊闲得无事,去黄浦江边散步。正悠哉悠哉地向前走着,忽然在江畔的铁栅杆旁,发现一熟悉的侧影,他即刻吃了一惊,再仔细看时,心中便恐惧起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欲行刺于他的大胡子。他此次来上海,就是为了躲避他。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他怎么也来到了这里,是他已经知晓了他的行踪,正在跟随于他,还是一种天然的巧合,他十分疑惑,急慌慌地回到了寓所,冲着柳亚子说:“亚子兄,我必须离开这里。”
“怎么?”
“我在外滩那里又发现了那个人。”
“真的吗?”柳亚子也很惊慌,“那怎么办呐?”
“三十六计,我只有走为上计啦!”
“别忙!”柳亚子说:“我有个朋友就要回四川了,他正渴望见见你,他一会就来,如有可能,你就跟他去四川吧,怎样?”
“也好!”曼殊说。
……
午后四点钟的时候,铃!铃!铃!客厅里响起了门铃声,柳亚子急忙将房打开,将客人迎了进来。随之冲曼殊大喊:
“曼殊,快来认识一下朋友!”
曼殊便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当他的目光和客人的目光相遇时,他几乎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大胡子。”
柳亚子一愣,“怎么?”
哈哈!那大胡子大笑起来,冲柳亚子说:“亚兄,不用介绍了,我同大师早有一面之缘了!”然后又向曼殊道:“大师,实在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说着拜了一拜:“我这里赔罪了!”
“怎么,你就是那个恐怖分子?”亚子问。
“正是小人!”大胡子说着大笑起来。
曼殊依旧疑惑不解,眼睛转动着,看看大胡子,又看看柳亚子,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位大胡子,叫雷昭性,也是个革命党人。他对刘师培早有怀疑,尤其是曼殊西游印度时,他觉得刘师培更加紧了秘密活动,至使国内革命运动连连受挫,江苏党人密谋起义,又遭端方镇压;陈陶怡、孙少候从东京受命秘密回国,也被逮捕……这些事情似乎都和刘师培有牵连。他将有些情况向革命党作了汇报,革命党经多方面查核,终于弄清了刘的内奸面目。刘师培异常狡黠,阴谋破露后,仓皇离开日本,悄然回国,于是躲进了端方的幕府。辛亥革命前夕,端方奉命调入川镇压革命,刘师培亦随行。雷昭性等四川党人都受到端方残酷迫害,早对其恨之入骨。辛亥革命后,各派代表至南京会商国事,雷昭性抵杭州,遇见曼殊,他风闻曼殊与刘师培过从甚密,误以为是同类人。一时怒从心中起,便寻机下手,曼殊留云寺“失踪”后,他也追踪到上海,见到陈独秀,说到此事,方知误会,从内心深处感到愧憾,得知曼殊住在柳亚子处,便特意寻机来谢罪:
“大师,都是小人鲁莽,险些酿成大错,请您鉴谅!”
曼殊听了他的讲述,便明了个中的奥秘,随之轻轻一笑说:“既是误会,雷君又何必介意,况且我对那些残害革命党的人也是深恶痛绝。”
“大师,你这句话真说到我的心里去了。亚兄,为何不给我们弄点酒,让我们喝上两杯。”
“好!”
随之柳亚子就拿出瓶酒来,又弄了几个酒菜,于是几个人便畅饮起来。边饮,他们边谈着革命后的形势,谈到兴奋处,几个人的杯子自然就撞到一起,谈了一阵形势,柳亚子提议饮酒咏诗。
“怎么咏法?”雷昭性问。
“所咏唐诗必须和酒有关。”
“那好!”柳亚子语音刚落,雷昭性就大吼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腾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好!”曼殊被雷昭性的豪爽气魄所感动,激动得竟然大喊起来。
“到大师的了!”雷昭性连忙催促着。
曼殊一笑,便吟咏起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值万钱。
停杯投筯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
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样的,看来歪和尚是条汉子,男儿就应该有这般胸怀。”柳亚子喜孜孜地说,顺便给曼殊又满了一杯酒。
“这回该轮到亚兄的了。”雷昭性说。
“是啊!”曼殊附和道:“亚子兄,请吧!”
柳亚子笑了一笑说:“面对二位这般气魄、襟怀,我实在自愧弗如。我还是吟咏一首有情致的吧!”
“亚兄再啰嗦,我们可要罚酒啦!”雷昭性瞪眼睛说。
“对,罚酒!”
“好好好!”柳亚子随即吟咏起来: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
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好!为我们三人的酒诗干杯。”雷昭性提议。
“来,干杯!”
于是,三个人的酒杯友好地碰在了一起。
“哎,和尚!”柳亚子问:“这回你还走不走啦?”
“还提这个茬干什么。”曼殊不好意思地笑了。
……
辛亥革命的一段时间里,神州巨变,气象万千。曼殊无不浸沉在喜悦之中,他为革命的胜利而感到骄傲,对未来的前景而充满信心。他怀着欣喜的心情巡礼了上海、南京,他觉得世界的春天来了。
曼殊毕竟是诗人,他观察事物,看待世界时,总喜欢将其推向极致,而一旦世界出现了差强人意的变化,他那份激情、喜悦就要受到损伤,从而变得沮丧和消沉。
说来任何一场革命,也决不能像刮一阵风下一场雨那么轻易,同样,辛亥革命也是如此。在革命不久,国家百事尚无头绪之时,一些新的贵族便应运而生了,一些腐朽的东西便沉滓泛起,有人坐享其成,有人挥金如土,有人道貌岸然,有人攀亲结贵,有人偷机钻营……
当曼殊耳闻目睹了这些之后,他那充满激情的心绪便开始变得悲凉。他不解的是,难道人们为之奋斗半个世纪所赢来的革命果实该是这样么?难道很多先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一心憧憬的革命未来应该是这样么?难道自己常常梦幻的新世界应该这样么?于是,一种沉重的失落感、破灭感油然袭上心头。
由于曼殊过于偏狭、狷介,他非但对一切腐败的东西嗤之以鼻,就是对整个新政府,都产生了怀疑、反感,无名鼠辈就不要说了,就连他素来敬重的章太炎先生,被委命为东三省筹边使时,他也感到很不舒服,遂写了一些不敬之词:“持节临边,意殊自得”,“此次过沪,与太炎未尝相遇;此公兴致不浅,知不慧进言之缘未至,故未造访,闻已北上矣。”说来,凭着曼殊的资历,在革命党中,也可算做一个元老了,他虽然没有显赫的功绩,但是也一直关注着“革命”……仅就这点,捞个一官半职也是情理中的事,但他却是一概地谢绝。
1912年4月的一天,曼殊收到一封友人的来信,邀他闲时见见面。曼殊便寻了一个日子来到友人处,友人见了他,十分热情,连忙让座,随即又泡了杯茶。
“大师近日怎样?”友人一边向曼殊敬茶一边问道。
“马马乎乎吧!”
“又画画了吗?”友人问道。
“唉,随便画了几张。”
“又写诗了吗?”
“也涂鸦了几首。”
“大师,在这新形势下不知有何打算?”
“打算?”曼殊笑一笑,随即摇摇脑袋。
友人端起了茶杯,用嘴唇吹了吹水皮上的茶梗,眨了几下眼睛,略略思索了一番,于是便说:“大师,我有一句话,已经憋了好长时间了,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可真有意思,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啥话?说吧!”
“恕我直言,大师,无论诗、书、画,还是其它才学,你都是世人所瞩目、所公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