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沉沦的菩提——苏曼殊全传--二十八、夜半杀手
二十八、夜半杀手
1911年10月10日,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最辉煌的日子,是一个有着里程碑意义的日子。资产阶级领导的辛亥革命在武昌打响了第一枪,革命军一夜之间占领了湖北省会武昌,两三天内即光复了汉阳和汉口。随后,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先后宣布独立,脱离清廷。一时间,革命烽烟,四处燃起,斗争烈火,遍及全国。禁锢中国人民数千年的封建枷锁被砸碎了,国人获得了一次新的解放。
辛亥革命的胜利,是近半个多世纪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对于有着“革命和尚”之称的苏曼殊来讲,无疑给他创造了施展才能,充分展现自己的机会,给他拓展了书写自由,讴歌博爱的空间。就这点来说,他是幸运的。然而从另外的角度说,他又是可悲的。如此激烈的社会变改中,多少人都在新旧思潮、新旧观念的撞击中,完成了自我扬弃,自我蜕变,自我变迁的过程——尽管这种变迁或许是痛苦的,或许是艰辛的,但是变迁后所诞生的思想却是崭新的、茁壮的,是富有生命的。而苏曼殊却始终没完成这种变迁。他思想依旧停留在那种迷迷茫茫的个人情感阶段。革命,只能稍稍丰富一下他的个人生活,却无法影响、改变他的固执的性格。孤傲、倔犟、任性,像他性格中的三个主要轮子,正扭曲着他的生命。
这年十二月,曼殊由爪哇回国,结束了海外的飘零生活,又回到了杭州的留云寺。留云寺不大,却自然古朴,满地幽篁密青,掩映着几所僧房殿堂。它虽不及灵隐寺、虎跑寺这样的规模,但是曼殊却是非常地喜欢它,他将它当做国内的挂单之地。每每远游回来,他都要先在这里住上一段。这次他回到留云寺,受到僧侣们的欢迎。他们把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把最新的经书拿出来。夜间,曼殊便和他们闲聊起来。
曼殊说:“寺里又添新人了吗?”
“新人?”小僧说:“新僧没添,要说俗人,可就说不准了。
现在寺里有了新规矩,来杭州的游客也可在寺里停留。”
“停留的人多么?”
“多倒是不多。常见到就有一个大胡子的人。”
“大胡子的人,对呀!”曼殊说道:“你要不说我还忘了,是有那么个大胡子的人,我也看见几次了。奇怪的是,每次他见到我,目光就有些怪异,总是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真是莫名其妙。”
“或许是你的名气大,人家仰慕已久了,看到您了,能不多看几眼么!”小僧说。
“看,我倒不怕,只是那目光有点个别!”
“大师说得极是。当今之世,泥沙俱下,异常混乱,尤其我们这里,人员又杂,大师真得多留点心呐!”小僧诚恳地说。“谢谢您的好意。”曼殊说:“不过细想起来,我并没有结过私人恩怨。”
“大师,还是防患于未然呐!”
“好好!”曼殊说着便起身告辞了,脚步踽踽地来到了禅房之外。
从这里到曼殊下榻的地方要经过一条幽暗的小径。这时正是夜半时分,一轮惨白的月亮悬在天上,几缕清风摇动树梢发着唰拉拉的声响。曼殊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友人的那份提醒,于是乎心中便惊悸起来,老觉得身后有什么响动,回头寻视了几次,依旧是月光如水,树影婆娑,他正兀自感到好笑。突然,矮树丛中传来一阵喇啦啦声响,紧跟着一个身影从树丛中飞跃而出。
曼殊惊吓得“哎呀”一声,险些跌坐在那里。借着月光仰头看去,那黑影已经稳稳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不准动!”那个黑影大叫一声。
曼殊觉得头发唰的一炸,脑袋里立时清凉了许多,斜目再向那黑影看去: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方才议论过的那个大胡子。此刻他眉毛紧锁,脸色阴暗,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凶残的杀气……
“你要干什么?”曼殊镇静了一下,很从容地问道。
“干什么?这不是你能问得着的。”大胡子怒视着苏曼殊: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说吧!”
“这就没那个必要了,我的名字和你有什么关系!”“哼!”大胡子轻蔑地冷笑一下,向曼殊靠近了一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就是那个苏曼殊吗?”
“不错,苏曼殊就是我!”这个时候,苏曼殊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状态,说话的语调显得异常平静:“那么先生又要怎样?”
“我再问你,刘师培和你什么关系?”
“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朋友。”
“朋友?不那么简单吧!就没有别的关系?”大胡子疑惑地看着曼殊。
“这位先生,你究竟要干什么!”曼殊有些不耐烦了,“我和刘师培的关系,碍着你什么?”
“碍着什么?你说碍着什么?”大胡子眼眉又竖了起来,“告诉你姓苏的,今后干什么事情可要仗义点!否则……”他说着挥了下拳头,“咱哥们儿的拳头可是要说话的。告辞了!”
说着,他身子一跃,便隐入了树丛之中。
回到下榻的地方,曼殊心中依旧疑惑,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便更加莫名其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和大胡子有什么联系?或许大胡子受什么人的指使,或许什么人在暗中正盘算着他,或许……愈想,心中的迷团愈大,便索性拿起一本经书来看,努力不再胡思乱想……
窗外的风声比方才明显的增大了,除了树叶松枝能发出一些哗啦哗啦的声响外,连纸糊的窗扇也被摇得格愣格愣直响。
响动扰得曼殊看不下书去,他便来到窗前,折3页纸,塞入窗扇的缝隙中,试图将声音“眼”住。
就在他“眼”窗的当儿,他忽然发现一块窗纸开始湿润,紧接着湿润处便出现一个鸡蛋大的小洞,还未待曼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小洞中“嗖”的一声,飞进一枚纸团,他连忙打开窗户,这时外面不见半个人影。
这一切都是在刹那间进行的,曼殊再关上窗子的时候,他已觉得脑门上浸了层虚汗了。他站在屋子中间,舒缓了几口气,才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纸团,又踽踽来到油灯下,方将纸团展开,但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和尚: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阎王爷就要召见你,害怕吗?
后会有期!
又是一团迷雾,曼殊真的被弄糊涂了。死,他决不害怕,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考虑这一问题,但是如何死?怎样死?死出何种意义?却是他异常重视的。像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他觉得是最可悲的事情。况且,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但要画画,要写诗,他还要去写小说,要将自己的人生经历都写出来……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眨眼。
这一夜,他思索了很多。
第二天早晨,当曙色还没有退尽的时候,当朝霞还在天际边熊熊的燃烧的时候,他悄然离开了留云寺,告别了西子湖畔的杭州。
为此,是日清晨留云寺内还出现一片混乱,僧侣们为曼殊的失踪而惊慌起来。
“大师,一定是被人绑架了!”有人猜测说。
“不像绑架,倒像是他自己出走了。”
“出走,不能不能,昨天晚上他还和我们聊了半宿呐,临出屋的时候还说,今天晚上再聊呐!”
“再说,他要真走也得和咱们打个招呼啊!”
“那怎么啦?出事啦!”
“或许被谁杀害了!”
“杀害能没有血迹?”
“那大师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
人们议论着,人们迷惑着。可是心中都在牵挂着大师。
……
有趣的是,就在僧侣们为曼殊的失踪而惴惴不安的之际,上海车站的站台上,却出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他满脸都是灰尘,只有胸前的胡子白如冬雪,走起路来,身子弓得虾米一般,并且两腿还一拐一拐的扭动,那样子你会以为一股大风定会将他吹倒。
他从车上下来,就一扭一扭地朝站台外面走,走过检票口的时候,看到一只手拿电报的人正在那里急急地张望,他便凑了过去,朝着那人的肩膀拍了一下,说:
“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接一个朋友。”那人眼睛依旧在人群中寻觅着。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啊……他叫苏曼殊!”
“先生,那你看看我像不像苏曼殊!”
“你……”那人说着便仔细观察他的面孔,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当胸打了他一拳,气得骂道:“你这个调皮的和尚!”
“亚子兄,没想到吧!”曼殊即刻将假胡须扯了下来。
柳亚子笑了笑说:“真拿你没办法。”
“亚子兄,是什么时候接到电报的?”曼殊问。
“这不,我接到电报就来了吗!到底留云寺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