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薰依（1 / 1）

康熙四十四年的正月末, 北风夹杂着碎雪袭来, 我想来是受了凉, 两周多以来, 头痛的云里雾里, 熟睡过后, 发觉已入夜, 头疼已经平复, 身边的胤禩早已熟睡, 我抬手, 轻轻抚上他的脸庞, 起身披件大裘走到院子里.

深夜的寒风吹过飘满残荷的湖面, 层层水纹轻轻荡开, 宛若寂寞倚栏人飘起的衣衫.

冬季将过去, 却依旧满园清冷气息, 一只寒鸦从枝叶凋敝的槐树上突然飞起, 刺耳的尖叫声惊散了满湖清冷的月光, 惊得我的心头微微一颤.

"福晋, 您怎么起来了, 小心又着凉." 汐儿从侧面的房间走过来, 将小手炉顺势塞在我手中.

"汐儿, 这么晚了, 还没睡?" 我微笑道.

汐儿一边系好领口的扣子, "本来已经睡了, 听见福晋寝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就出来看看."

"这几天我头疼的耳鸣, 刚才出来, 听见乌鸦叫, 心里总觉得什么事情不踏实似的, 府里没什么事儿吧?" 我望着一池残荷, 漫不经心道.

汐儿叹口气, 缓缓道:"府里倒是没出什么事儿, 不过...朝中出事儿了. 准葛尔和咱大清的边境又开战了, 听说战事极其凶险. 对了, 福晋, 您还记得几年前, 皇上嘉奖来京入内廷学习的蒙古博尔济吉特部的那位轻车都尉么?"

"蒙古博尔济吉特部, 你是说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台吉策凌?"我想了想, 恍然大悟道.

"对对, 就是他, 这次他毛遂自荐做了先锋, 这都去了快八,九日了,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汐儿说着, 又想了什么, 急急道:"对了, 还有啊, 十格格托人带了口信儿来, 说是邀您入宫一聚,

可是前几天您一直头疼, 就没和您说..."

"策策...去打仗了?!" 我止不住惊讶, 也不禁有些担心, "汐儿, 明儿一早准备马车, 咱们进宫去见十格格, 我先回屋睡了, 你也早些睡."

回屋躺下, 却也辗转睡不着, 十格格曼薇这几年和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台吉策凌到底相处的如何, 我竟然也无暇关心, 只是一味的烦心自己的事情, 但愿策策一切安康才好...

次日清晨, 见曼薇就在倚月阁里静静的站着, 于是我屏退左右, 迈步进去, 看着她, 并不说话. 天气阴霾, 又下起了雪, 不断的吹到冷上, 融化, 只觉得冷涩异常, 环境不宜人心, 然而曼薇仍是如先前般站在我的面前, 月白色的貂裘被雾气笼的模糊了, 映得她的脸清寒雪白, 更显雅致清丽, 偏偏的, 这一切却为愁云所锁, 她身上似乎也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忧愁. 良久, 曼薇脸上流下了泪珠, 月眉深皱, 一双本是清澈如水的眼睛现在已变得模糊一片, 充满了说不出的惆怅伤怀, "璃儿, 你来了, 芷蘅刚刚走." 努力做出平淡的语气, 曼薇牵着我进屋,"璃儿, 你知道了吧, 他, 策策, 他去做了先锋迎击准葛尔军..."

"恩, 我知道了, 曼薇, 你在担心他么?"我握着曼薇的手, 曼薇苍白的脸漾起一丝红晕, 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确实很担心他, 这几年, 他和皇子们一起读书, 一起骑射, 其实我们很少见面, 偶尔在御花园遇见, 也只是彼此打个招呼, 仿佛木兰秋猎时候的朝夕相处是一个梦一样,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他, 可是, 直到他特地来告诉我, 他要出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只觉得心好疼, 然后他见我愣着, 抽走了我手中的帕子, 就匆匆的离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 才忽然发觉, 其实, 我一直都是喜欢他的吧. 璃儿, 你知道么, 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他的眼睛总是那么的充满自信. 我知道, 他会没事的."

"那就好, 等他回来, 也差不多就是皇阿玛为你们指婚的日子了吧." 看见曼薇的神情, 我放心下来, 并且由衷的欢喜.

"真的么?" 曼薇突然迫切的抓着我的手, 恳求似的望着我, "璃儿, 你告诉我, 你能不能肯定的告诉我, 他会没事, 他会平安归来?"

我回望着曼薇, 确切笃定的一字一字道:"是的, 我保证, 他会没事, 他会回来, 娶你回蒙古, 你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曼薇, 相信我."

曼薇相信了, 歪着头, 淡淡的笑了...

战事不断蔓延着, 不断有文书千里加急送至皇城, 也不断有捷报传来, 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台吉策凌骁勇善战, 曾在乱战中弯弓射杀敌方主将, 使得敌兵军心溃散, 他从轻车都尉, 亦晋升为果毅都尉, 后来, 更晋升为四征将军...

曼薇听到这些消息, 就会很开心, 眉眼笑的弯弯的, 恨不能和自己心爱的那名勇将一同驰骋疆场.

天气, 渐渐的暖了, 在闻见第一抹梨花香的时候, 我知道, 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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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外

"呃, 敢问您找八贝勒有什么事儿么? 要不你还是先请回吧, 八贝勒正在处理公事, 说是任何人都不见, 才叫奴才在这儿守着." 眼前的小太监一脸为难的阻挡着我进殿.

"劳烦公公进去和八贝勒说一声, 就说他的福晋走在大街上被银子砸成重伤了, 让他赶紧去看看."我一本正经的说.

那公公吓一跳, 忙道:"真的假的, 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啊. 那奴才赶紧去通报." 说着就转身钻进了武英殿, 没多久, 就看胤禩像火烧屁股一样冲出来, 看见我站在门口一脸坏笑, 又好气又好笑, "璃儿, 就该猜到是你, 以后可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说着就带我进了武英殿旁的一间休息用的小屋.

"被银子砸死, 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你啊, 真是出息了, 竟然看都不看, 便把人往外撵!"我瞪一眼胤禩, 粉面含嗔, 劈头就对着他埋怨, 胤禩也不回嘴, 却是望着她, 笑的宠溺.

我提起手中的食盒晃一晃, 轻轻摔进他怀里:"你这人, 要不是街上碰见胤禟表哥, 他说你中午常常忙着处理公事, 连午膳都顾不上吃, 你还打算修仙不成, 连饭也不好好吃, 万一累出病来怎么办!?"我嗔怒着, 却依旧掩不住亲昵关切.

胤禩欣喜的接过食盒打开一看, 盒中四层, 皆是平日里他喜爱的雅洁菜品, 不由得心中一暖, 我斟一杯茶给他, 看他吃的津津有味, 目视左右, 小太监只道我们是夫妻相聚, 有闺中亲密话要说,都识趣的退出屋去.

胤禩趁着喝茶的功夫, 温和道:"就算要送茶饭来, 随便遣个下人就是了, 怎么还亲自跑来?"

我小啜一口茶, 抬眼道:"其实是这样的, 荣妃宫里的总管全贵公公今天来咱们府上了, 还把上次那两个京城若仙舞坊的舞姬, 都送到府上来了, 说是一片好心, 我照单全收下了, 省得荣妃不死心, 三番五次的折腾."

胤禩没听完就变了脸色, 气恼的问:"这荣妃真是无聊透顶, 你将那两个舞姬都收下了, 璃儿, 我不会纳妾的, 拜托你去给点银子送她们回家去吧, 荣妃那边, 我会亲自去说清楚的."

"胤禩, 没关系, 一次一次拒绝荣妃的好意, 只会让旁人觉得我们对荣妃有敌意, 若是让皇阿玛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关于那两个舞姬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你先忙公事吧, 晚上回府我们再慢慢商量, 好不好?"我起身收拾食盒, 胤禩将我送到宫门口, 正色道:"璃儿, 相信我, 愿得一人心, 白头不相离, 我答应你的,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望着一身玄色长袍的胤禩, 腰间扎了暗红色绣了火焰纹路的腰带, 长身玉立, 玄色更添几分刚硬挺拔之感. 深刻五官中, 双目炯炯, 英俊非凡, 举手投足间, 气度无人能及.

我微笑, 望进他的眸子, "禩, 如果不是相信你, 就不会来和你商量了."

相对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府中, 常总管就迎了上来, 小声说:"福晋吉祥, 奴才安排那两位姑娘在客房歇着呢, 您要不要过去说说话儿? 若是要打发她们回家, 老奴这就去准备银两."

我颔首, "好的. 你去准备钱吧. " 说罢径直往客房走去, 远远在门口看见夙依, 她沐浴在和煦日光里, 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羽衣, 宛如仙女般冉冉行来. 婀娜的身段, 姣好的面庞, 一身白衣得体而匀称, 随着轻风摇摇而摆, 显得说不出的清丽出尘. 见我过来, 却向我恭敬跪下, 柔声道:"夙依给福晋请安, 福晋万福." 薰依听见, 也出来问了安, 却只是福了福身, 汐儿怒道:"哼, 好大的架子啊."薰依听了, 这才不情不愿的跪下. 我亦不说话, 上前搀起夙依, 眼角瞥一眼冲门外跪着的薰依, 微微笑道:"想进贝勒府, 既然不识规矩, 那就慢慢学."

夙依担着我的手臂扶我坐下, 猛然跪下道:"夙依想求福晋一件事, 夙依不愿入贝勒府为妾, 但求福晋放夙依自由, 夙依一辈子感激不尽."

"噢?" 我一挑眉, 笑道:"这又是为何啊? "

夙依抬眼, 对上我的视线, 缓缓道:"因为夙依自知样貌才智样样不如福晋, 所以并不想任由荣妃娘娘摆布, 来贝勒府与福晋一争高下, 所以, 请福晋留下薰依吧..."

薰依听到此言, 也回过头来, 若有所思的望着夙依. 我低眉, 复又抬起, 对汐儿道:"汐儿, 去扶薰依姑娘过来坐下, 给两位姑娘斟茶."汐儿福身答应, 走到门口去扶薰依起来, 薰依和夙依坐在一旁, 静静望着我.

"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其实在你们之前, 荣妃娘娘也曾经派来过一个姑娘, 作为贝勒的通房丫鬟, 你们知道她最后如何了么?"

夙依和薰依面面相觑, 并不接话,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继续道:"她一直记恨我, 在我怀孕的时候在我的安胎药里面下红花血蛭, 而最后, 她又阴差阳错的被送去太子的府邸, 成了太子的滕妾, 最后, 她死了. 也许, 你们觉得自己和她不同, 可是, 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个, 我是很确定的, 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 抢走胤禩, 或是伤害到我, 懂了么? 夙依姑娘, 若是你想离开, 我自然会允许, 也会叫常总管给你备好银子送你还乡."

夙依似是放心了, 微微舒一口气, 起身道谢, 跟着汐儿出去找常总管了. 屋里只余下我和薰依, 薰依不自然扯了扯嘴角, 似乎有话想说, 严重柔媚娇艳的眼神也收敛了几分, 半晌, 徐徐道:"福晋, 既然夙依选择退出, 那么, 以后我留在府中, 就请福晋多多关照了."

"薰依, 但愿我们可以永远相安无事." 我起身, 薰依也起身, 在我跨步出门的那一瞬, 她在我身后, 轻声说:"嗯."

"汐儿, 告诉常总管, 打听好薰依姑娘的家世, 然后过来告诉我."我一边往回走, 一边吩咐汐儿. 汐儿附耳小声道:"回福晋的话, 常总管送夙依姑娘去了, 不过他已经将薰依姑娘的家世告诉我了, 说是孤女, 从小被若仙舞坊的主人给捡回去做了义女, 那舞坊的主人本姓毛, 所以薰依姑娘也是跟着姓毛的."

"毛...毛氏, 呵呵, 看来又是命中注定啊." 我不自觉的笑了.

回到自己是房间, 静静的不知道坐了多久, 汐儿来叫我去用膳的时候, 晚风轻轻拂过我的脸庞, 微冷的风竟有点割脸, 我不禁颤了一下, 这才回过神来, 天已经黑了.

孤孤单单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爬上了天空, 尽管同在一片天空下, 太阳的光是那么的耀眼温暖, 月亮却始终暗淡、清冷, 我叹了一口气, 抬起头, 看着月华冷冷地倾泻而下, 凄冷的寒光如同一张大网, 仿佛已将我团团围住她, 不禁一个寒颤, 又情不自禁地去看那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