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纳妾（1 / 1）
若然命运是自己亲手所选, 是不是就会有足够的能力承受?
贝勒府内满是喜气, 大红灯笼, 喜烛盈盈.
福晋所歇息的西厢房中, 却是另一番光景. 翠竹山水屏风, 雕花木床, 窗外一树墨梅, 疏影暗香. 屋内只有我一人仍就衣着一袭绛蓝色, 神情默默.
"福晋, 吉时差不多到了, 可是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 怎么办啊?"汐儿推门进来, 我回过神来, 将翡翠耳环带在耳朵上, 正一正发髻上的錾银珊瑚簪子, "汐儿, 没关系了, 薰依进来给我敬杯茶, 一样算是进了门, 只是纳妾嘛, 本来也不用那么多规矩."
"福晋..."汐儿不忍, 劝说道:"福晋, 您这又是何苦呢. 爷都执意不愿纳妾了,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呢." 我勉强笑一笑, 缓缓道:"该来的, 始终会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情愿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这样, 我还可以安慰自己一句, 我命由我不由天."
汐儿素来知道我的脾气, 也不再劝, 扶我起身进了大厅, 薰依想必已经在大厅静坐了许久, 已经悄悄地挑起了盖在头上的大红喜帕, 我眯起眼睛, 一屋子的红一下子窜入眼帘：满墙的红绸布、窗户上贴着一双红双喜字、大红的地毯、大红的桌布、两棵巨大的红烛. 一切的一切, 已经是纳妾的最高规格, 不过, 胤禩一直未出现罢了.
"好了, 可以开始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 大厅内的红烛闪烁着, 还不时能感受到风的气息, 左右摇摆, 看着闪烁的红烛, 映着薰依娇媚如花似笑非笑的脸庞, 我的心竟突然猛地一颤, 跟着那红烛摇摆起来, 有些坐不住了, 只好挪了挪, 司仪念了些什么, 心神恍惚间, 只觉得那些声音离我是极远的. 薰依早已在我面前跪下, 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有着精致的妆容, 几乎叫人移不开眼光. 只是一双秋水潋滟的美目中充满迷茫, 无助, "姐姐, 请用茶." 她跪在我的面前, 一双雪白的柔荑举起团龙茶盏正敬给我, 她的表情带着羞涩, 却也平添了几分娇怯, 愈显得楚楚动人.
一时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的心忽然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鼻子亦是酸楚的几欲流泪, 我在干什么? 我不断问自己,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竟然主动给胤禩纳了妾, 我是不是应该微笑着, 对眼前这个女子叫一声"妹妹", 然后任由着自己最心爱的胤禩和她生儿育女. 还是因为我对胤禩有信心, 我知道他爱我, 知道他不愿看我难过, 那么这个女子的命运也就会像慕桃一样, 住在后院一角,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却得不到夫君任何眷恋, 最后, 恨意就像年深日久腐烂流脓的伤口, 烂入了骨髓, 轻轻的触碰, 就会疼得钻心...
"姐姐...姐姐..." 眼前女子的一声娇唤使我回了神, 这才发现, 满厅的家眷都怔怔望着我, 我轻咳一声, 掩饰不住尴尬, 接过薰依手里的茶, 轻抿一口, 将手边的红包放到薰依手里, "薰依, 以后要好好的...侍候爷..." 这不是我安排的么, 本以为自己可以雍容镇定的说出这句话, 可是为什么, 心里却这么难过, 我是否仗着身份, 仗着胤禩对我的宠爱, 伤害了慕桃, 又即将伤害薰依呢? 薰依笑的糯甜媚惑, "薰依一定会尽力将咱们爷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帮姐姐分忧." 喜婆搀薰依入新房, 眼前的薰依起身冲我回眸一笑的脸, 和慕桃的脸忽然合二为一, 透着刺骨的阴寒, 小腹焦灼的疼起来, 我终究不是圣人,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
大厅中的人都走开了, 只余下我一人呆呆坐着, 不知道胤禩是何时回来的, 他默默跪在我的面前, "笨蛋, 你明知我的心意, 别人说什么, 甚至皇阿玛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他的声音透着温情, 见我眼睛濡湿, 吻上我的唇, 霎那间, 被浓情击的溃不成军, 冰封的心灵被一击而穿, 微启的红唇尝到一丝咸涩, 方知脸上一片泪痕.
后来, 我才知道, 胤禩买了京城北郊的一处名唤"落绮阁"的别院, 当夜就让常总管送薰依去了别院, 不管薰依哭的多么凄厉伤心, 还是执意将她送走了. 她的哭声牵动了我的恻隐之心, 别院之外, 一片坡林全是梨树, 花盖枝头如雪, 风引花飞, 似霞, 片片白瓣如玉屑狂舞, 打在我和胤禩两人的发上, 脸上, 唇上, 我咬一片梨花瓣在嘴里, 淡而无味的清香...
簇簇雪白下, 胤禩牵风信步, 乌发三千, 气动衣袂, 回身对我说:"璃儿, 这世上, 不可能每个人都如愿的, 如果一定会有人受伤害, 我只希望不是你."
于是, 一年多来, 日子一切照旧, 贝勒府中依旧是我和胤禩平静幸福的生活. 逢年过节, 我都会让常总管加倍准备绫罗绸缎, 玉器首饰送去, 可是我们都知道, 薰依需要的, 不是这些, 可是我已无能力给她更多.
康熙四十五年七月, 我进宫去探望十格格曼薇, 初夏之季的雨下个不停, 淅淅沥沥, 连绵陇长. 曼薇说, 她恨雨天, 压抑了心情, 抽断了愁肠. 但是, 我却对这浸润心灵的细雨情有独衷, 雨对我来说, 是染绿翠叶的柔润. 可是对于曼薇来说, 多少个独守的孤夜, 思念着远在边疆的策凌, 看着烛光映下的淡黄的水滴, 以及洒落林梢的一种撩人心弦的轻弱的声响心潮翻涌, 泪珠滑落.
"格格, 格格!!"倚月阁的宫女秀舒跌跌撞撞跑过来, 气喘吁吁的说:"格格, 回来了, 大军..大军凯旋而来, 班师回朝了, 策凌殿下, 应该...应该也是一起回来的吧." 说道最后, 曼薇已经猛地站了起来, 抹掉未尽的泪, 冒着雨, 向着乾清宫跑了出去.
乾清宫外, 刚向皇上禀报完战况的几位将军正往外走, 虽是大举凯旋, 可是他们的眉头上却有着淡淡的隐忧. 曼薇顾不上礼节, 冲上去问:"策策呢, 他人在哪里? 就是蒙古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台吉策凌啊!!!" 那两位将军听见这个名字, 面面相觑, 似乎有难言之隐, 半晌, 一位将军颇为感慨的说:"最后一仗, 准葛尔王御驾亲征, 敌军声势大震, 策凌殿下阵前斩将, 重伤了准葛尔王, 可是....自己也身中冷箭, 身受重伤, 再加上他不肯歇息, 似乎很着急回京, 这一路上缺医少药...如今...已是危在旦夕了...目前, 微臣已经送他回府了, 太医们也已经前去诊治了."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额头, 灼热的痛. 曼薇向后退几步, 跌坐在地上, 我欲上前扶她, 曼薇却自己撑着, 站起来, 紧紧攥拳, "璃儿, 带我去策策的家, 我想见他."
我不语, 拉着曼薇飞快出宫, 上了马车, 曼薇靠在我的肩上, 泪水不断的濡湿我的衣裳, 抽泣着说:"璃儿, 你知道么, 我好怕, 昨天...昨天我梦见, 梦见自己疯狂的冲出宫殿, 冲到城外, 一直跑到边疆, 那里杀的昏天暗地, 我感觉有血, 喷到我白色的纱衣上, 我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我在找我爱的那个人. 周围的人血肉横飞, 火烧云浓到要掉下来, 当我绝望的站在茫茫的疯狂的人当中, 看着天空的时候, 我突然感觉他就在我旁边, 他抱着我, 他说他想好好照顾我一辈子, 猛的一转身, 他就倒下了, 倚在远方血红的大旗上...."
在看到策策的那一刻, 我忽然觉得自己一向无比坚信的历史却瞬间崩塌, 策策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胸口绑着层层绷带, 却已经透出猩红的血迹来, 策策原本健康的古铜色肌肤如今却是苍白的, 曼薇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去, 抓着他的手, 这才发现,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方丝帕, 上面绣着几朵妍丽绽放的蔷薇花, 正是曼薇惯用的丝帕.
"我...知道你会来的……" 策凌捂着伤口虚弱地对曼薇说. 曼薇含着泪, 刚要说话, 他却又按住了她的嘴唇, "乖……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说话……我要把我要说的话说完……我...我一直都好喜欢你, 本来...本来真的希望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以后..以后, 薇儿, 你定要好好生活..."他琥珀色的瞳仁开始黯淡了, 缓缓阖上眼睛. 曼薇用力摇头, 眼泪不断落在地上, "策策, 策策你不可以有事,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你不可以死, 你要好好活着,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么!!你不可以有事啊..." 曼薇伏在策凌的身上, 哭的几乎窒息.
府中一片寂静, 我眼前氤氲朦胧, 忍不住掩面流泪, 耳边仿佛可以听见一片刀光剑影, 嘶杀声, 叫喊声以盖住了狂风暴雨声, 天地似以被这眼前的疯狂杀戮所震撼, 风更加狂吹着, 雨也下得越发的激烈.
"薇儿."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 是策凌! 他支撑着身子坐起, 紧紧握着曼薇的手, "你答应嫁给我了是不是?"曼薇惊喜的睁大眼睛, "策策, 你没事!" 策凌轻抚着曼薇的鬓角, 柔声道:"没事, 不过终于听见你的真心话了, 死都值得了." 曼薇扑到策凌怀里, 呜呜咽咽的捶打着策凌的胸口. 看他们如此幸福, 推门出去, 暖风拂面, 这暖意悠远传去, 渐渐沁入心中, 让人的思弦都轻轻放下.
回到府中汐儿才告诉我, 原来今日是正是七夕, 想想策凌和曼薇也如牛郎织女一样, 一岁得一见, 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在那清凉的秋风白露中, 牛郎织女对诉衷肠, 互吐心音, 缠绵此情, 犹如天河中的悠悠流水. 只要两情至死不渝, 爱就天长地久, 又何必在乎小小分离呢.
不知为何, 明明是幸福的, 可是胤禩不在身边, 就会隐隐觉得孤寂, 伸手折一枝蔷薇, 却不甚被刺扎到, 吃痛抽手, 胤禩从身后环住我, 吸允着我手指上的刺伤, 然后将玉坠子戴在我的颈上, 我将玉坠子拿起, 是一枚小小的弯月.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昔如环, 但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 燕子依然, 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 春丛认取双栖碟.
知我意, 感君怜, 最应怜惜天上的月亮, 一个月只有一个晚上是最圆的, 其他的时候每天都是残缺不全. 牛郎织女亦然, 一年只有一日相聚, 其他时候, 都只能隔河相望, 纵使情思万屡相思百转, 也无法到达对岸. 我只求, 可以与胤禩相依相偎, 不理明日是否有挫骨扬灰的命运, 幸福一日, 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