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大婚（1 / 1）

翌年二月, 正是明媚和煦的春天, 花事都谢了荼蘼, 京城的街衢旁, 高柳夹道, 满眼柔匀的绿, 杨柳青青著地垂, 扬花漫漫搅天飞, 大团大团的白絮子, 随风沦落. 暮春、柳树、扬花、春日午后, 微熏的阳光烘的人骨头发酥, 连风也染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我的心情也如日光这般静好, 一个人走走停停, 满眼的碧绿像是春草漫过河堤. 明日, 就是大婚之期, 阿玛说, 今日不能见胤禩.

额驸府内满眼尽是大红色, 玛法和阿玛准备了最为丰厚的嫁妆, 上百只乌檀鎏金箱子将府邸堆的满满的, 我只是看着府里人忙碌的样子, 就觉得淡淡的难过, 即便我和胤禩确实是两情相悦, 真心相守, 可是皇家的规矩, 桩桩件件, 时时在提醒我, 这次指婚的背后, 也有政治的存在吧, 我所附带的家世, 是会无形之中提升胤禩的地位的, 弥补他生母出身微贱的事实, 即便康熙是这样想的, 我仍然感谢他成全我和胤禩, 毕竟, 幸福不幸福, 是很内在的事情, 外面怎么说, 历史怎么记录, 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

是夜, 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直到小董子送来胤禩给我的一个拳头大的纸包, 我莫名惊喜的拆开, 里面还是纸包, 连着拆了三层, 里面是一包松子糖, 还有一封信. 我将糖丢在嘴里吃掉, 拿起信纸, 上面写着: 富翁子不识字, 人劝以延师训之. 先学"一"字是一画, 次"二"字二画, 次"三" 字三画. 其子便欣然投笔, 告父曰:"儿已都晓字义, 何用师为?"父喜之, 乃谢去.一日, 父欲招万姓者饮, 命子晨起治状, 至午不见写成. 父往询之, 子患曰:"姓亦多矣, 如何偏姓万, 自早至今, 才得五百画着哩. 我看完, 不禁乐出声来, 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你一定紧张的睡不着吧, 其实我也是. 小董子看我一直在微笑, 抓抓头笑道:"格格笑了, 奴才可以回去向爷交差了."

我颇为感激的望一眼小董子, 也想到一个很是古典的笑话, 取过笔纸, 写道: 我本布衣, 初从文, 三年不中; 后习武, 校场发一矢, 中鼓吏, 乱棒逐出; 遂学医, 苦读五年, 有所成, 自撰一良方, 服之, 卒. 遂至地府, 久候阎王升堂, 不耐, 问之, 鬼卒曰: 王阅足下卷宗, 狂笑, 休克于后堂, 未醒. 然后下面亦用小字填上一句: 我会好好睡的, 你也是. 写完将墨迹抖干折好递给小董子, 小董子打了个千儿, 捧着信飞也似的去了. 之后, 我含着恬淡笑意, 酣然入睡.

次日醒来, 汐儿早已含笑站在身边, 梳洗之后, 一排手捧九桃纹檀木的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梳妆台上早已备下胭脂、铅粉、黛螺、兰膏、檀晕、翠钿、红甲等各种妆物, 果洛玛法的大福晋款款走进来, 满面尽是慈爱的笑, 开始为坐在梳妆台前的我梳头绾髻, 一头青丝泼墨般泻下, 可以闻见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 身后这个眉眼疏朗, 一生幸福康宁的老者细心地将我的发丝盘好, 层层抹上桂花油, 一边念着:"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听着这耳熟能详的吉祥话, 我还是感激的险些流下泪来.

汐儿则为我细细的化妆, 以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的“玉女桃花粉”薄薄的敷在面上, 肤色就显得更加白皙, 我也不闲着, 带上一对儿珍珠耳坠. 随即翘指莲花, 纤纤地用金簪子自白玉盒子挑起一点胭脂抹到樱桃唇上, 微抿一下, 望着镜中的自己, 嘻嘻地笑出了声来, 明眸流彩, 皓齿朱唇, 霎时间百媚丛生. 镜中人, 曲曲长眉, 似蹙非蹙, 两弯远山横于一对剪水双瞳之上, 一双秋水里, 目若朗星, 榴齿噙香, 气若幽兰, 月眉如黛, 鬓云若墨, 朱唇启, 纤手合. 汐儿在一旁看着, 不禁掩嘴笑道:"格格今儿个真的是恍若九天玄女啊." 说着就扶我起身更衣, 腕子上的一对儿九凤金丝猫眼彩镯碰撞在一起, 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煞是好听.

汐儿自镶嵌珍珠石随黄绫冠盒里取出一顶薰貂吉服冠, 我细细一看, 这薰貂吉服冠以紫貂皮毛为身, 纯金为顶, 璎珞其间, 红蓝宝石旈珠镶嵌, 上纳一颗清凉冰寒的南海大珠, 华贵金色之间, 散发着别致的冷艳光华, 如皎月高悬. 身上穿的是香色贡缎九蟒五爪花蝶拱鹤大马蹄袖女式吉服, 立领右衽, 左右开裾, 披领及袖俱石青, 片金加貂缘, 肩上下袭朝褂处亦加缘, 大马蹄袖均有库锦、圆金、百花团鹤宽缘三道, 内镶白狐皮里. 前、后及两肩共有八团花，中间绣皇子福晋朝服九蟒五爪纹, 五彩蝴蝶围绕, 周围牡丹、菊花与蝴蝶相间, 下绣江崖立水八宝. 颈上挂蜜蜡金箔朝珠. 左手拇指带沉香嵌金万福万寿搬指, 右手则是沉香嵌金双喜双如意戒指两枚. 双手尾指套上赤金镶嵌珍珠石指甲套, 一身打扮下来, 真真儿的是富丽堂皇.

我将手搭在汐儿手臂上缓缓走出闺房, 院子里还有几只箱子正待阖上, 我瞥见箱子里装着黑珍珠，麝香、蜜蜡、翡翠、玛瑙、孔雀石各十奁，还有琉璃纱、薯莨绸、妆缎、冰绡、红锦、绞素罗、软烟罗各廿十匹作为衣料。另外玛法安亲王还送来五名女官嬷嬷, 说是照顾我以后的日常起居, 面对着几十抬乌檀鎏金箱子的嫁妆, 还有各式瓷器, 红木雕花的家具, 我不禁讶异的睁大了眼, 即便上次九福晋芷蘅成亲的时候, 亦没有这样的排场啊.

穿着一身缂丝红地蝴蝶如意纹绣花女袍的茧琳早就在院子里等着, 见我出来, 赶紧迎上来, 顾不得我俩都是一身厚重的华装, 紧紧的抱在一起, 刚一松开怀抱, 茧琳就掉了眼泪, 情不自禁的说:"锅炉格格, 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我眼角濡湿, 调笑道:"见过我这么华丽的锅炉么?" 茧琳抹了抹眼泪, 破涕为笑, 从怀里掏出一个锈着双喜字的金色小荷包, 一阵玉兰花的清香味道传来, 我一把夺过来, 使劲的闻一闻, 笑眯眯的说:"送给我的? 嘿嘿, 真好闻." 茧琳点点头, 笑着说:"你好幸福, 你一定会一辈子都这么幸福的." 我握着荷包, 感激的望着她笑. 两个喜娘走过来, 我一一见过玛法还有阿玛额娘, 他们皆是温言祝福我一生幸福顺遂. 喜娘为我盖上红色盖头, 搀我上轿, 并且让我捧着一根温润的翡翠如意. 轿帘落下的瞬间, 我看见茧琳一脸粲然的笑着, 双手对我比出一个"V"字, 我也笑着, 回了一个"V"字.

先与阿玛一起入宫见驾, 再次聆听指婚祝福的上谕, 并向皇上及惠妃良妃行礼, 皇子二跪六拜, 福晋四肃二跪二拜. 接着前去胤禩的府邸进行婚礼, 虽然全程鲜艳的红盖头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唯听见那锣鼓声声, 夹杂着喜炮轰隆, 响彻云霄. 喜轿到了胤禩的贝勒府门前, 明知不该偷窥, 我还是忍不住掀开盖头一角, 看着一身朝服, 俊朗不凡的胤禩手持弓箭, 虽然知道这是老规矩, 却还是吓得不行, "蹭蹭蹭"一连三箭稳当的射在轿门上, 射完后新娘才能下轿，接着喜娘就来搀我下轿, 下轿后, 地下放一火盆，要从火盆上跨过去, 据称这是为了避邪. 接着在门坎上放置马鞍, 让新娘从上面跨过去, 当新娘在床上坐稳后, 胤禩轻轻以秤杆将我的盖头揭开, 然后抛到屋顶上去, 一桩称心如意的婚姻就这样上达天神了. 然后抚一抚新娘的发, 再摸摸自己的头, 以示夫妇二人白头偕老. 届合卺时, 皇子西乡, 福晋东乡, 行两拜礼. 各就坐, 女官酌酒合和以进, 皆饮, 酒馔三行, 起, 仍行两拜礼. 于时宫所张幕、结采，设宴，福晋父母、亲族暨大臣、命妇咸与, 礼成.

今日宴席的菜色是我翻遍了京城佳肴菜单选中的孔府宴, 神仙鸭子、一品海参、诗礼银杏、花儿鱼翅、霸王别姬、雪里闷炭、熊猫闹银杏、桂花金枣、虎卧尼山、笔虾仁、八仙过海闹罗汉、绣球鱼翅、八宝龙篮、福寿燕菜、带子上朝、一品寿桃、鸡容干贝、花篮鲑鱼、一卵伏双凤、鸳鸯鸭子、一品豆腐、乌云托月、和家平安、猴头扒鸡、雪中藏麦等等, 光是看菜名就觉得美味之极, 可是...我以为只有平常之家的婚宴, 新娘不能参加, 却原来皇子福晋一样要忍饥挨饿...外面的香味又一丝丝的传来, 害我更加饥肠辘辘.

蓦地, 我望见案子上的一对儿金箔缠龙凤极粗的红烛, 正灼灼的燃烧着,我曾听说,明天早晨这一对儿红烛一定要一同熄灭,这样夫妻就可以一起完一生,想到这里, 我忽然不自觉的微笑了, 有些局促地绞着手中的喜帕, 幻想着他如何宴席之后进来洞房, 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如何用最温柔的语气唤我的名字, 他会称呼我娘子, 福晋, 还是依旧叫我璃儿, 恍惚间几分欣喜，几分不安. 可惜, 没多久, 我的肚子还是很没出息的"咕咕"叫了起来, 稍等动一动身子, 居然发现床榻还是坑坑洼洼的, 翻开一看, 褥子下面全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些寓意早生贵子的东西. 唉...有总比没有强, 结果胤禩进来洞房的时候, 看见我正可怜兮兮的一口花生, 一口红枣的在床上捡东西吃, 顿时笑的不行, 说了句:"看来你真的饿坏了."说罢就将刚刚新鲜蒸好的蟹粉小笼包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狠狠瞪他一眼, 捏起小笼包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才发现胤禩就坐在一边望着我, 红烛曳曳之下, 他的脸颊有着淡淡的绯红, 身上也有着酒香, 见我吃完, 他抬手替我抹了抹嘴角, 再倒上两杯酒, 举起一杯给我, 我俩对视着, 手臂交缠, 一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他为我悉心接下朝冠, 卸下妆饰. "你可知, 这三年来, 只要我静下心, 总会想起你自抚辰殿房顶掉下来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 我接住了一个仙子."他在耳边轻轻地道, 温声软语, 如水柔情, 他唤我一声娘子, 极尽温柔的语气, 茫然抬眼, 望见他将我搂在怀中, 盈盈烛光内, 流转的眼波蕴着不曾改变的深情, 千年永镌.

我已忘了是怎样执住他朝我伸出的手, 相视的眼睛里仅剩氤氲模糊, 只听见他用最蛊惑的声音在耳边低喃：娘子, 为我更衣. 我痴痴唤一句:"相公." 他的吻落了下来, 纠缠唇齿, 绵密如雨. 新婚之夜, 一夜□□无边...

今夜之前, 也许我是穿越而来的一缕孤魂寄于月璃格格这个身份之上, 但是今夜之后, 我将不再是以前的月璃格格, 我, 是爱新觉罗.胤禩的女人, 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唯一的八福晋, 不管我将来的命运如何, 我会一生陪伴我身边的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陪他生死与共, 福祸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