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曲折（1 / 1）

婚后的日子自然是极为幸福, 蜜里调油一般. 九日之后胤禩陪我回府归宁, 阿玛额娘皆是说我面色红润,想来是很幸福的.

新婚没几日, 胤禩就继续每日上朝, 我一改贪睡的习惯, 早早起身梳洗, 身后床榻上簌簌响动, 是胤禩披衣而起, 他拾起衣衫披到我肩上, 张开怀抱将我拥住, 俯首贴在鬓边, 轻唤："娘子, 怎么起的这么早."

"嗯, 想陪你一起早膳." 我低低说一句, 只是偎在他怀里, 享受着微醺的温暖, 阖起了双眼, 久久不语, 又忽然睁开了眼, 微微仰起一张未施铅华的脸:"禩, 为我画眉吧." 上好的螺钿黛墨, 黝黑凝重, 泛着微微的青色油光, 置在手边的盒内. 胤禩拿起来, 为我细细的描绘着一对柳叶眉, 神色极为认真, 我望着他的眼眸, 心中异样的柔软.

待胤禩进宫之后, 我就唤上汐儿在府内闲转, 胤禩府中的大总管常喜正在吩咐家丁道:"除去为福晋买回茉莉薰香以外, 也别忘记给慕桃姑娘买上一些檀香, 她最近一直睡不好, 点些檀香可以宁神安睡."我一愣, 这慕桃姑娘是谁? 为什么这么多天我也没见过. 新婚第二日, 胤禩已经让总管带领府中所有下人一一给我请安过了, 可我却对慕桃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而且总管还记挂着这个丫鬟, 甚至连睡的不好也记挂着, 却是有些奇怪的. 汐儿看我微微蹙眉, 赶紧耳语一句:"福晋是不是好奇这个慕桃是谁? 汐儿给您打听打听去." 我点点头, 转身回屋坐着等汐儿.

没一会儿, 汐儿就回来了, 说:"福晋, 那慕桃据说是咱这府里的一个丫鬟, 住在府后面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听说以前也是在府里帮着总管一起管事儿的大丫鬟, 可是这几个月一直病着, 所以也就没来给您请安. " 我轻轻摇着团扇, 起身往外走, 对汐儿道一句:"带路吧, 我想去见一见这个慕桃."

慕桃住的院子很是普通, 倒也清爽干净, 整整齐齐的种着些竹子, 我在门口敲门数声, 像是没有人, 汐儿上前用力敲几下, 房门缓缓打开了, 看样子确实没人, 我也就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檀香气味, 桌上放着一张纸, 我拿起一看, 是一首班婕妤的《怨歌行》, 于是轻敲扇骨, 随口吟道：“裁成合欢扇, 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 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 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 恩情中道绝.” 读罢, 叹息一声, 确实, 扇子不过是暑热之时所备, 又哪里经得起秋风？随即蓦地一惊, 这诗中的含义...

身后响起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慕桃不知福晋前来, 失礼了. " 我回身一看, 一个一袭粉衣的清秀女子就立在身后, 见我打量着她, 向我微微行礼道:"福晋吉祥." 她敛衽甚浅, 任谁也能看出其中的不甘与傲慢. 我似乎已经了然这个女子和胤禩定然有些不寻常的关系, 只冷冷一笑, 却也不动怒, 笑道:"听管家说很帮的上忙的慕桃姑娘病了, 我特地过来看看, 慕桃可好些了?" 慕桃看来气色很是健康, 也无意在我面前装病, 只淡淡道:"谢福晋关心, 慕桃已经好些了." 我微微一笑, 道:"那便好了." 说罢就径直而出, 与慕桃擦肩的一瞬间, 她眼中潜藏不住的刻骨怨恨向我疾刺而来, 那怨恨的眼神让我的心一揪, 我真的有那么可恨吗? 她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屋内, 我将团扇一丢, 眯眼冷冷道:"汐儿, 把大总管常喜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 常喜进来, 我一脸和善道:"常总管, 月璃初来乍到, 有一事不明白, 想要请教常总管, 还望总管不吝赐教." 常总管作揖道:"福晋这么说可是折刹老奴了, 福晋尽管问, 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慕桃是什么人?"我挑眉问道. 常总管头埋的更低, 只是呐呐道:"刚才老奴已经和汐儿解释过了, 这慕桃是咱府上的大丫鬟, 病了个把月一直没向福晋请安, 待她身子好些, 一定向福晋来赔罪的."

"赔罪那倒是不必了, 我刚才已经去探望过了, 慕桃看样子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 既然常总管不肯说实话, 那我有几句话可就不得不说了, 前几日我大略看了看我和贝勒大婚, 那些阿哥和臣工们送来的礼物, 大婚当日我看着一对儿胭脂红描金缠枝莲纹的瓶子, 很是喜欢, 本来想拿到我屋里放放字画儿什么的, 结果这才没过几日, 居然就找不到了, 我心里觉得奇怪, 然后细细的看了一遍礼单, 这才发现少了不少东西, 然后就遣了人跟着常总管你, 这才发现你儿子嗜赌如命, 你为了替儿子偿还赌资, 拿府里的东西去变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咱家爷好脾气还被你当成好欺负了不成! 你以为我也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儿么?!" 说道最后, 我已经拍岸而起, 声音很是凌厉.

常总管听到一半就已颤抖的如同筛糠一般, 磕头连连道:"福晋饶过小人吧, 小人知道错了, 小人实在是被那不成器的儿子逼到极点了, 才做了这么龌龊的事情, 请福晋高抬贵手饶了小人, 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摆摆手, 汐儿取出一打银票, 我示意她递给常总管, 常总管接过银票, 诧异的望着我, 颤声道:"福晋, 这..."

我睨着他, 缓缓道:"这些钱足够你还清你儿子的赌债了, 打明儿个起, 就让他来府里做个打杂的差使, 专挑些费时或是费力的活儿给他做, 他忙个七晕八素, 也就没时间再去赌馆了. 你以后也不许再变卖府里的东西了, 你给我记住了, 我不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咱家爷的名声! 听清楚了没?"

常总管又是一阵磕头, 连连道谢:"谢福晋, 福晋您是救命的大好人啊, 小人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儿子." 说罢, 顿了顿, 叹口气, 抬眼望着我, 道:"唉...其实就算小人不说, 福晋您一样迟早会知道慕桃姑娘的事情的, 小人就实话和您说了吧. 慕桃姑娘是咱们爷的通房丫鬟, 咱爷过府单过的时候, 从宫里一起出来的, 不过自打在搬到这府里, 从来也没见爷去她房里过夜, 爷也并没有给她任何名份, 不过也支了妾侍姨娘的月份银钱给她, 并且嘱咐善待她. 府里的下人们虽说是叫慕桃姑娘一声大丫鬟, 可是也都知道慕桃姑娘的身份, 所以也就对她都很客气. 自打皇上将您指婚给咱们爷, 爷在府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慕桃姑娘就借口病了, 自己搬到后面的小院去住, 连那小院的门都很少出, 爷也没有理会. 福晋, 爷是真心喜欢您的, 这通房丫鬟也不过是个摆设, 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常总管还絮絮叨叨的劝说了一会儿, 我挥挥手, 示意他出去, 汐儿会意, 将常总管搀起来扶出去了. 其实我自打听见了通房丫鬟, 脑子里就轰隆隆的响起来, 像打雷似的, 止也止不住, 心里苦涩苦涩的疼,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我像是听见了, 可是却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

我茫茫然的取出琴, 抬手抚琴, 初弹如珠后如缕, 一声两声落花雨, 诉尽平生云水心, 尽是春花秋月语. 当是时, 氤氲朦胧中, 唯琴音不绝如缕, 满室清华里, 霜飞空而漫雾, 雁照月而猜弦, 仿佛林花翻洒, 乍飘飏于兰皋, 又似听闻山禽啭响, 时弄声于乔木. 琴音韵律婉转悠扬, 一时犹如道院吹笙, 松风袅袅, 又好似空门洗钵, 花雨纷纷. 一曲弹罢, 汐儿立在一旁笑说:"福晋弹的真好听."

刚说完, 胤禩正微笑着推门而入, 赞叹道:"一回府就听到娘子弹奏的妙音, 为夫实在太幸福了, 不过娘子今日所谈的曲调隐隐含着悲凉, 却是为何?"我望着他温和的俊颜, 却很是心疼, 我自然相信他对我的用心, 他对我的感情, 可是, 对慕桃呢? 只是一夜的欢愉, 之后, 慕桃就会痛苦一生, 如果他也可以这样对着慕桃笑, 那慕桃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是, 如果那样的话, 我会很难过, 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对别的女人好, 一点儿也不能. 胤禩见我沉思着, 从身后拿出一卷画轴, 笑道:"昨日娘子说这屋子墙上有些空, 今日为夫特地去向五哥讨了一幅文徵明的小楷

我望汐儿一眼, 汐儿退出屋去, 将门关上. 我看门已经关好, 低声开口道:"禩, 为什么不告诉我慕桃的事情, 你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 胤禩略一愣, 随即平静的坐在我身边, 一张俊雅的脸坦然映照在夕阳余辉之下, 问道:"璃儿知道什么是通房丫鬟么?"

我深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静道:"大户人家都会选一个干净漂亮的丫鬟去侍候少爷, 让少爷学习男女之事, 之后这个丫鬟就做个侧室或是侍妾什么的, 想必皇家的也是差不多吧."

胤禩点点头, 道:"确实是的, 每个阿哥到了十四, 五岁差不多要分府单过的时候, 这位阿哥的额娘就会找一个干净的宫女去侍候这个阿哥过夜, 像是太子的侧室李佳氏, 还有隔壁四哥的侧室李氏, 都是他们的通房丫鬟, 我和惠母妃早有默契, 她知道我一心娶你, 会断然拒绝这通房之事, 所以也就没有找, 可是这事情传到了荣妃马佳氏的耳朵里, 反而成了惠母妃不关心我的证据, 还很是积极的将这慕桃送到了钟粹宫, 惠母妃也不好拒绝, 只得收下, 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 自打璃儿对我说出那句"愿得一人心, 白头不相离." 我就下定了心思, 这辈子只娶璃儿一人, 所以这慕桃也就只是在钟粹宫住下, 那时候小董子天天跟着我, 自然可以为我作证, 我和她之间, 清白干净, 天地可鉴. 分府之后, 惠母妃对着慕桃的去留很是为难, 我也就带着她一起出宫, 不过那时候我是想给她一笔钱, 让她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可是她死活不肯, 说是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就在贝勒府做个丫鬟也可以, 我也就答应了. 璃儿, 真的很抱歉, 我应该告诉你的, 是我疏忽了, 你若是生气, 就再打我一掌."

我摇摇头,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香炉焚着胤禩素日喜欢的龙涎香, 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房屋深处, 愈发的沉静凝香, 我望进胤禩的墨眸, 微笑道:"现在的月璃不是以前那个任性不讲理的小女孩了, 禩, 只要是你说的, 我就相信你. 不过慕桃也是个可怜人, 我们总该为她找个好的归宿才是."

胤禩颔首, 将我搂在怀里, 窗外有风吹开窗户的声音, 回首, 朱阑玉砌之外, 天边, 一弯冷月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