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五章 人质的结局（二）（1 / 1）
旷野尽头陡然地势升高的一片土岭上，散落着密密的军帐，营地火把通明，入口处有高高的瞭望塔。
徐大策马直接跃过入口，一直奔驰到营地中央一座宽敞的大帐前，才勒马下来，又把我从马上报下来，直接走入帐篷。
我给冻得口鼻麻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要说挣扎了。刚一进到帐篷里，暖意扑面而来，我竟打了个哆嗦。
“瘦了。”忽然，他在我耳边说。
我才反应过来，我还被他抱着。
抱这么久，你不累么？我从他身上爬下地，有些尴尬地说：“谢谢你。那个……你是怎么进出皇宫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能进皇宫，怎么还要多费交换人质这一番周折？
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无足挂齿。天色已晚，我让人带你去休息。”
他一击掌。
一人掀开帘子进来，居然是梨花。她怎么也在这里？比起我的惊讶，她丝毫不诧异地微微笑道：“我提前燃了炭火盆在帐里，不冷吧？”
“等等，天青怎么样了？”我拉住徐大的衣袖问。
“我已派人护送她回天耳村，不必担心。梨花，带金莲去休息吧。”
“再等一下！”我咬咬牙，说：“一路上的黑衣人和你有关吧？那为什么皇帝也会派黑衣人找到我和柳四？”
他看我一眼，半天没说话。我心里开始打鼓时，他的眼里却闪着一丝戏谑的光芒，说：“我能找到的，皇帝怎么会找不到？你说的‘一路上’是哪个黑衣人？落仙镇的？运动会的？还是破庙外松树林里的？”
“那些黑衣人果然都是你的……”我说到一半，忽然想到破庙那次被黑衣人偷窥，几乎要跳起来，“那树林里……”
“不错，是我。”他居然面不改色说出这样一件不光彩的偷窥事实。
我真想质问他：你不是三观有问题啊？转念一想算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而且人家还有恩于我。
“那么，其他人都知道吗？”
“那是自然。今天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他带头一掀毛毡帘子走出帐外，我和梨花只好跟着出去。
才一出帐，听得有一阵急促马蹄声，抬眼一看，一骑已到跟前，他勒马时，马蹄扬起一片雪沫。那骑手亦是一身戎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看不清样子。他翻身下马，却不走近来，就那么定定站在原地。我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金莲……你没事了？大哥果然把你救出来了？”
是他！我的心一阵狂跳。
“这么快就从兑金城回来了？和费城主谈得如何？”徐大问道。
“城主说，这两日就会亲自来拜访。”言毕，武二再转向我，“你……还好吧？”
我强压下心里的五味杂陈，淡淡道：“我很好。那么，我先回帐休息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此刻，天气和我从香兰庄离开那天一样冷。我感到有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于是我挺起背脊，一任朔风将艳红色宫装下摆刮向身后，像粼粼的波浪。
晚上睡觉时，一直觉得咽喉疼痛，可能是这几天的紧张、劳累终于爆发了，加上在城楼上吹了冷风，次日早晨起床，只觉得头重脚轻，睁眼都很费力。但我还是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去徐大的主帐去辞行。
“那身宫装呢？你穿的是梨花的衣服吧？”徐大早已起身，正在案前工作。一见我进来就问。
“太扎眼，扔掉了。”穿着这样的宫装在军营里晃来晃去就好像穿着戏服跳下舞台直接上大街一样，所以我找梨花借了件衣服穿。
他继续低头看桌面上的东西：“人要衣装。你打扮一下还能看。明日我让人给你买一身新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爱打扮呢？”
刚听到最后一句话，我一个恍惚。当初，柳四也说过这样的话。
“不用了，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辞行？”他眯起了漆黑的眼。
“没错。这里，我本就没打算要来。现在我走了，总之，多谢你救我。”
他笔下一顿：“那么，你要去哪里？”
“这我还不知道。”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向我望来：“现在天下烽烟四起，你孤身一个女子，如何谋生？”
说到这个，我确实有点没底。我不像别的穿越女子，会唱歌说书写诗行医……“我可以去人家里当厨娘，再做些洒扫的活。”我有手有脚，虽说世道艰难些，总不至于饿死吧。
“不可以！”
神马？凭什么？我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喘不上气，脑袋也更加沉重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宫里救出来，还没有得到回报，你休想一走了之。刚好军里的厨师受伤，你就在军里当厨娘吧。”
这小子从以前就就这么自我中心，现在倒更变本加厉了。我难道签了卖身契给你么？我急了，冲到他案前正要炸毛，却见他案上放的是一张肖像画。画中人一袭百鸟羽毛的舞衣，身姿柔美、气质高华，且神态如生，眉眼唇发纤毫毕现。我多看了两眼，才想起来，这不是我在宫里见到和皇帝在御花园说话的那个美女嘛！这画原本精心裱糊好，但可惜的是被火烧去了一角，那焦糊色堪堪损毁了美人的柔荑和发鬓。
我甩甩头，眼神从画上移开，正要对着徐大说话，却觉得头越来越晕，嗓子里干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我无力地瘫软下去，把案头的笔砚都带落在地。耳朵嗡嗡地响，徐大喊我声音像是从好远的地方传来。全身一阵阵发冷，好嘛，我现在简直像是纸糊的一样了，风一吹就倒。这么想着，渐渐的，连眼皮都变得万分沉重，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昏睡的时候，在睡与醒的边缘，我感觉有一只手拂过我的额头、眼眉、脸颊，又牢牢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那只手，粗糙却温柔，我很想睁眼看看它的主人，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时有人拿勺放在我嘴边，想让我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我张不开嘴，只紧咬着牙关来对抗急促的呼吸和周身的酸痛。
在无边的病痛中，除了身体的痛苦，还有无尽的乱梦折磨着我，令我不得安睡。我一会儿感受着失去父母时的哀恸，一会儿在指责前夫，一会儿又握住武二的肩膀摇撼他想让他相信我，一会儿梦见何三、柳四和元七在我身边，伸出手去却想起来他们已不在世上，心被这重重景象纠缠得快要炸开了……
后来，又有一勺带着奇特腥涩味的药汁被送到我的嘴边，我依旧张不开嘴。然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钻入我的耳朵。片刻，一双温热柔软的嘴唇覆上我的唇，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随着舌头轻轻撬开牙关，一线热流流入我的口中，滑下喉咙。口里虽然留着药汁的腥涩，干裂的咽喉的酸痛的四肢百骸却很需要它，从那唇舌里流出的仿佛是最甜美的甘露。我从被动吞咽变作主动吮吸，仿佛要从那张口中汲取力量。
我终于一夜安睡。醒来时，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