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渤海风云（十八）（1 / 1）
“姐姐。”轻抚上王后瘦弱的肩。雪儿心里隐隐地痛：“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一心护着他？”
王后从枕上抬起悲伤的泪眼，嘴角的笑苦的象黄连，比黄连还苦：“妹妹，你姐姐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他是男人，也是君王啊，君王的顾忌总是太多，君王的心里总是装着太多别的东西，女人，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姐姐曾经痴心妄想着，要在他心里占下一个位置，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角，可是他连这点都不肯给我啊。世上什么最难测，就是君王的心，君王多是无情人，妹妹，听姐姐的话，赶紧逃吧，不要嫁给耶律怀秀，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逃？不，我不能逃，我要救你出去。”雪儿的语气坚定无比，不想让这个温婉的女子再在这幽暗的深宫里饱尝痛苦，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象落花一般逝去。李重翰说得对，必须设法送她出宫。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后苦笑着摇头：“不，我不走，我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出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姐姐，听我的。外面的世界比宫里更适合你，离开那个薄情的男人，和李公子在一起，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雪儿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她的眼泪，她的悲伤，都深深地刺痛了她，在心里，雪儿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了。
“大王有令，宣李燕林晋见。”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雪儿决然地站起身，王后紧紧拉住她的衣袖。雪儿轻笑着回头：“别担心，我不会有事。”轻轻松开她的手，走出锦绣宫冷清的宫门。
跟着宫女，穿过花园，远远地望去，假山亭畔，那抹紫色的身影，长身玉立，清雅俊秀，阳光下，他的浑身都散发着慵懒华贵的气息，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会相信，这个儒雅温柔到极致的君王，竟是一个阴暗之极的恶魔呢。
风吹来，一个清幽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雪儿微微一愣，这不是甄选圣女那天，自己弹的曲词？脚步不知不觉地放缓了，看那阳光下的王，竟是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从王后口中知道他的身世。十一岁父亡，十二岁母亡。小小年纪，即要面对渤海余党的暗流涌动，又要面对东丹国连年灾害后的民不聊生。要有怎样的魄力，才能让一个孩子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那种孤寂果然是发自内心的吗？
听到女孩轻盈的脚步声，男人慢慢转过身，看着她的眸光竟是溢满了柔情，带着笑轻声叹道：“燕林，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正的我。”
听到他这样温柔的表达，一腔的仇怨化作一声叹息。雪儿敛眉垂首：“大王说笑，民女当不起。”
听出她声音里的冷。男人轻柔地笑着：“燕林，坐。”
“谢大王。”走到他对面坐下，看他用极优雅的姿势提起面前的茶壶，给她倒满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这是我刚泡好的，尝一尝，味道如何？”
“谢大王。”接过他手中的茶，浅尝了一口，香浓郁郁，余味悠长，比自己泡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亏他每次来，自己还沾沾自喜地请他喝亲手泡的茶，想来他已在心中偷笑了无数次了吧。阳光下，雪儿的脸上微微一红。
看着女孩脸上娇羞的表情，男人微微一怔，很快收回目光，轻声笑道：“王后可向你说了她的身世？”
“说了。”雪儿冷冷道。想到他辜负那样深情的一个女人，甚至下毒手要除去她，心里就怪不是滋味的。
“她的父亲是渤海皇孙真馔知之，十年前，他率领两万渤海人，攻占扶余，杀死无数契丹百姓，我出于无奈，率军还击。兵围扶余，达一月之久，其中为早日平息干戈，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我屡次命人传信，只要真馔知之领兵出降，则即往不咎，还要封他的女儿为王后，划东丹南部肥沃之地三百里，由他管辖，他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我也封作天命候，如此宽宏大量，他却一意顽抗到底，迫于无奈，我设法说服他身边一个将领，在半夜时分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仔细端祥女孩的脸色。
雪儿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男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对大军下了死命令，进城之后只杀负隅顽抗之人，不得伤及一草一木，只要放下武器之人，一概不与追究。甚至包括真馔知之和他的家人。只可惜……。”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沉默了。
雪儿忍不住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男人抬眼望着她，眼中眸光热烈无比：“后来，我见到了你姐姐，就是王后真馔灵儿，她穿着那身湖水蓝的衣裙，越过她父母的尸身，走到我面前，央求我放了她弟弟。她说只要我放了他，她就嫁给我为妻。”
“于是你就答应了她。”雪儿轻声道，后面的一切不必再说，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对待他的妻子呢？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无情。”男人轻笑着低语：“君王多是无情人啊。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这样待她，她竟然还是一心为我，看着她在爱我的痛苦中煎熬，情何以堪。那杯毒茶其实是一杯忘忧草，可以让她忘了我，忘了过往的一切，这样她就不会再痛苦，而我也不用再因为她的痛苦而内疚。”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可以相信这个男人的话吗？雪儿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溢满了柔情，温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几乎能溶化寒冬的冰雪。什么是恶人，什么是善人，雪儿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分辨了。为了东丹的安宁，他率军兵临城下，为了百姓的安危，他严命手下，围一月而不攻。已经仁至义尽了吧。破城之后，不杀一个放下武器之人，作为一个胜利者，他做得已经够好了。可是姐姐死去的爹娘，李重翰的刻骨仇恨，毁家灭国，怎能不报。
如果可以，雪儿真想用手抱住头，头太疼了，真得很疼。她本是一个局外人，却生生被卷了进来，卷入他们的恩恩怨怨之中。还成了里面的一枚棋子，至关重要的棋子。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