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渤海风云(八)（1 / 1）
这一晚，雪儿被王后唤到锦绣宫喝茶叙话。
坐在暖暖的靠墩上，眼前是燃烧得分外明亮的炭火，手里捧着一杯香茗，听王后用温柔的语调，说着一些渤海国的往事，还有宫中趣闻。
窗外寒风刮过，响起呜呜的声音，象是草原上的狼嚎，王后的身子忽然瑟缩了一下，耸动着肩膀轻轻咳了几声。
雪儿急忙放下茶杯，转到身后，在她背上轻轻捶了几下，柔声道：“姐姐，你这咳症象是早就落下了啊。”
王后轻叹着，苦笑：“十年前淋了一场透雨，没有及时更换衣物，所以就落下了。”记忆回到十年前，扶余的城门被辽军攻破，那天下着狂风暴雨，父亲的府里，丫环奴仆们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厉的哭声，叫喊声，脑子里变的一片茫然，奔到雨里，痴痴地站着，想逃，却不知该往何处逃。
那个穿着王服，年仅十九岁的英俊男人，骑着一匹骏马，冒着雨，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他的手中还执着一把锋利的剑，身后是兵强马壮的契丹大军。
爹爹疯狂地扑到他剑下，娘拼命推着她和弟弟，要他们快些逃，可能吗？整个扶余都被辽军团团围住，逃，逃到哪去呢？
镇定了心神，她回到自己的闺房里，脱下湿衣服，换上那身湖水蓝的长裙，对着镜梳妆，戴上少许首饰，打开门，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鼓起勇气对他说：“王，放了我的弟弟，他还小。”
记忆走到这里，鼻中忽然一阵酸涩，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
“姐姐，你是个寒底子，身子又弱，最忌伤心伤神，妹妹知道一个梨膏糖的药方，也许对姐姐的久咳有用。”雪儿睁着清亮的眼眸，语气真诚无比。
“好啊。”王后轻柔地笑着，抬手招呼那个一直跟随着她的宫女侍雪，“去取笔墨来，李姑娘要写方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声音：“大王驾到。”
“大王。”王后一愣。怎么会？他竟然来了，这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看着那个英俊的男人，携着门外的寒风，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她面前。
雪儿早已躬身施了一礼：“大王。”
意识还有些空茫，看到男人朝着她微笑，目光里有说不完的温柔甜蜜，心却被刺痛了，痛得很深，很麻木。茫然地起身，想施礼，却被男人轻轻扶住：“你身子弱，这些礼数就免了吧。”如和风般温和的声音啊，难道是错觉。忽然醒悟，这是人前啊，他在人前，总是这样体贴入微的，不是吗？
轻抿唇，低下头，掩住眼里的悲凄，柔声道：“大王今日怎得来了？”
东丹王轻柔地笑语：“听说你咳嗽又发了，特意来看看你，可曾传了御医？”关怀的话，暖暖地，一直熨到心里，宁愿相信他是真的。
“燕林妹妹说有一个偏方，正要送给我呢。”
“是吗？”东丹王轻笑着，转眸看着雪儿，女孩淡淡地笑着：“只是民间偏方，不知有没有效，已经写好了，大王要不要看看？”
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女孩娇美的脸上强行收回来，低头看她递过来的方子，只略略扫了一眼，笑道：“倒象是做甜点，有雪梨，萝卜子，冰糖，莲子，还有罗汉果。”
雪儿轻轻地笑：“大王说得没错，正是一道甜点，又可以止咳，又可以当点心吃。”
耶律怀秀的笑容里登时加了些别的意味：“即如此，本王便代王后先谢谢你了，若是真得有效，本王一定要重重地赏你。”
雪儿笑着施礼：“不敢，王后是民女的姐姐，只是一道方子，如何敢讨大王的赏赐。夜已深，民女先告退了。”
王后正欲开口说话，东丹王笑着低语道：“很巧，本王也准备去书房处理政事，不如与燕林姑娘同行吧。”随即又扭过头，对王后温柔地笑道：“灵儿，早些歇息，夜深寒气重，不要伤了身子。”见她要起来，又急忙伸手按住她：“不用起了，你在病中，这些礼数还想它做什么？”
王后哽咽着道：“送大王。”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望着男人和雪儿的背影并着肩出去了，心里忽然暗暗怨恨自己，明知他不是真，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流泪呢？
夜晚的宫院，除了侍卫，再无他人，静悄悄的甬道上，只有前面提灯的宫卫，和身边那个总是笑如春风的东丹王耶律怀秀，看起来那样温柔，那样深情的一个男人，他真得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吗？若是李公子真得把他给杀了，王后该怎么办？含着这些矛盾痛苦的想法，雪儿低着头，走在男人身后，一语不发。
“在想什么呢？”不知不觉，男人放缓了脚步，和她并肩走着，寒风从北面吹过来，似有意，似无意，他将身子微微侧过来，为她挡去了不少。
悄悄抬眼看他，忽然忍不住微笑，这个东丹王，看似温柔多情，心思细密，对王后体贴备至的同时，却纳了那么多青春年少，花枝招展的侧妃，呵，男人，他们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爱，也可以在一起同床共枕吗？
心忽然莫名地一痛，阿绪的宫里，是不是也有象红妃那样的一群女人，自以为美艳无双，其实俗不可耐，为着一个唯一的男人，互相争风吃醋，尔虞我诈，可笑，可悲，可叹。
“燕林姑娘。”男人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才惊觉自己许久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急忙轻启唇：“民女在想王后的咳症，据王后说，是十年前一个风雨天落下的隐疾。”
男人的笑容忽然敛了去，好一会，缓缓道：“是吗？只可惜那时，本王却不在她身边，否则，她又怎会落下这样的病根，以至痛苦不堪。”天上乌云厚厚的，遮住了星光，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里隐隐的担忧和关切。
这样的好男人，王后为什么还要悲伤呢？难道是因着十年前的毁家灭国之恨，还是因着弟弟不肯放弃的报仇之念。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长春宫门前，忽然意识道：“这和书房是相反的两条路，原来他竟是亲自送了她回来么？”心中一阵汗然，慌乱地施礼道：“大王慢走。”
男人笑着，并没有马上转身，“燕林姑娘，早些歇息，明日你还要和王后见两位贵客。”
雪儿疑道：“大王，是哪两位贵客？”
“一个是宋国应州指挥使左笑天，一个是辽国魏王耶律元。不知李姑娘认识他们吗？”男人含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姿容娇美的女孩。
雪儿暗敛了心神笑道：“这就奇了，这两人的名字民女从未听过，他们却为何要见民女呢？”
男人笑道：“本王也正疑惑着，不妨事，明日见了他们，你就知道了。”
不等女孩回答，温和地笑着，转身离去。雪儿急忙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民女送大王。”
男人在夜色中微微点头，脚步很快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