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渤海风云(七)（1 / 1）
站在宫院里，雪儿定下神，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觉着这东丹王宫处处透着简朴，没有一丝奢华的装饰，连门上的雕花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花纹。不象辽宫的精致，更比不上宋宫的繁华似锦。院中的荷花池简单地围着一个围栏，假山也是一块光滑的石头，连山上的花草都不屑种上一棵。
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宫装，从远处姗姗走来，还未到近前，便有一股浓烈的香气袭来，这些契丹女子为何都爱用浓香，雪儿不禁轻轻皱眉。
走在最前面的红衣女子，看到雪儿，忽然立住脚，轻声笑道：“公公，这就是王后新认的妹妹吗？”
宫人躬身笑道：“回红妃，正是李燕林姑娘。”
雪儿淡淡地施了一个礼：“李燕林参见红妃。”
红妃轻挑柳眉，在她脸上仔细端祥了一番，鼻中冷哼一声道：“还有几分姿色，只可惜身份太过低贱，以为攀上了王后，就可以乌鸦变凤凰，飞上高枝了吗？真是不自量力。”
身后的女子一起讪笑起来。雪儿厌恶地皱了皱眉，低声道：“民女告退。”转身想走，另一个穿黄色宫装的女子伸手拦住她，轻笑着道：“听说大王赐了你长春宫，是不是真的啊？”
“正是。”
“你们听说了吗？那座长春宫可是死过人的，死的都是失宠的侧妃，好多冤魂哦，好可怕啊。”
“是吗？”雪儿抬起头笑道：“看样子这位娘娘见过鬼，而且见过不只一个，说说看，鬼长什么样子啊？”
“我没见过。”黄衣女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勉强笑道：“不过听说都是吊死的，舌头一定很长。”
“哦，原来是这样。”雪儿轻轻点头，仔细看了看黄衣女子，一本正经道：“舌头确实很长。”
扑哧。身后几个宫女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
“你……你说什么。”黄衣女子勃然变色：“你一个小小的民女，竟敢这样对我说话。来人啊，还不把她拖下去，宫刑伺候。”
“燕林妹妹。”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众人一起转过身，躬身道：“王后娘娘。”
王后微笑着从回廊上疾步走过来，伸手握住雪儿的手：“妹妹，你还好吧。”
“谢王后姐姐关心，我很好。”雪儿微笑着道，眼角余光看着那个黄衣女子，女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哀家隐约听到鬼啊，舌头啊的。”王后脸上的笑容淡淡的。
“没什么，只是闲聊而已。”雪儿轻笑着道。
“好，没事就好，我们走吧。”王后看了黄衣女子一眼，拉着雪儿，转身离去。众女子一起躬身道：“躬送王后娘娘。”待她们去远，黄衣女子抬起头，恨声道：“李燕林，我们走着瞧。”
红衣女子在旁冷笑道：“玉妃，省省心吧，她可是王后的妹妹。”
“什么王后，成天病怏怏的，每日里人参燕窝养着，进宫十年，没为大王生下一男半女，这样的女人，大王早晚会废了她。”
“她可是渤海皇室后裔，东丹国历代王后都是渤海大户，就算是没用的摆设，大王也是要留着她的。”
见玉妃还要说，红妃急忙伸手拉住她，穿过回廊走了。远处的假山后，东丹王缓缓踱出来，微笑着看着她们的背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
拜别了王后，雪儿四处打量这座耶律怀秀赐给她的宫院，摆设和其它宫院一样，极为简陋，除了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个花架，竟无一样多余的用具。
这位东丹国王的嗜好倒是和别的王候大相径庭啊。东丹本是辽国的属国，领地就是原来渤海国的疆土，方圆2000里，户十余万，拥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京城原名忽汗，后改为东丹王城，名天福城。
整理好随身的物品，雪儿抬起头，看到墙上挂着的两张宣张，忽然有些惊愕。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处传过来，朗朗地笑着：“李姑娘，这长春宫可合你的意？”
略一怔，雪儿回过头，瞥见耶律怀秀高大的身影随意地倚靠在门框上，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紫色王袍，镶着美玉的腰带，一块镂刻精细的玉佩从腰上垂落，上面还拴着紫色的丝绦，一丝风吹过来，吹起一丝尘埃，沾在男人窄窄的袍袖上，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男人伸手轻抚衣袖，神态间说不出的轻松飘逸，这一刻，雪儿忽然有种错觉，仿佛是阿绪，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
失神的一会儿，男人已经越过门首，一直走到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无声地停下来，看着女孩迷茫的双眸，心中一动，眼中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轻笑着道：“李姑娘，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民女迎大王圣驾，方才一时失神，请大王恕罪。”雪儿收敛心神，盈盈一礼。
东丹王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似无意间触到她的衣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免礼。”
眼光暂时离开女孩，耶律怀秀扫视房中，看着那幅写着元夕词的宣纸低笑：“这是姑娘的手笔吧。”
“是，大王。”雪儿微微蹙眉，这首词分明是他吩咐人挂上去的，还有那幅画着长城的画，为王者的心事，总是这般难测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带着笑念完这首词，耶律怀秀幽深的眸光回到女孩脸上：“姑娘象是有感而发啊，只是伤感了些，元夜、花市，象是说的宋国的景致，姑娘只会说汉话，契丹话从未说过半句，若是本王猜得不错的话，姑娘不是契丹人，而是宋人。”
心中略略惊了一下，雪儿浅笑着答道：“大王英明，民女确是宋人。”
“那为何来到契丹呢？”男人缓缓靠近，温和的语调里多了几分笑意。空气中飘来女孩身上的幽香，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
“奴婢在宋国已无亲人，因为听闻契丹人杰地灵，景色怡人，所以游历到此。”雪儿从容不迫地答道。
“住在客栈里的那位李公子是你什么人？”男人步步紧逼，唇上的笑容却越显柔和。
“是民女的同乡，在燕京遇到他，因为同是宋人，所以结伴来到这里。”雪儿心中隐隐透着慌乱，脸上神情却半点没改变。
男人看着她的眼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轻笑着道：“他若是姑娘的亲人，这事就算了，即然不是，本王也无须犹豫了。”
雪儿讶道：“大王的意思是？”
“只是一件小事，姑娘不必挂心。”男人柔声笑着，语气说不出来的温柔和煦，却在隐隐中透着寒意，一直冷到心里。
雪儿的心跳顿时快了几拍，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冷酷的少年，他会不会有事？他若是有事，腹中的毒虫，阿绪送给她的戒指，又该着落在谁身上？
男人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许久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异样。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大王，应州指挥使左笑天求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雪儿微微蹙眉，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到，轻轻一笑，柔声道：“早些歇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宫人。”声音温柔地让人惊讶。
来不及回答，男人已经疾步走了出去，转眼就消失了，如他来的时候一样快捷。
想起男人方才说的话，雪儿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这个男人对她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意试探她的反应？但是倘若不是呢？李重瀚说过，宫中安插了他的亲信，若是有事，他们会来找她，看来应该是无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如告知王后姐姐知晓，就算有什么事，她自会安排，不需自己操心。
想到这里，雪儿出了长春宫，佯作去王后宫中请安，到了锦绣宫，便借故支走一旁的宫人，将方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王后脸上早已变了色，雪儿急忙轻声安慰她：“姐姐别担心，也许只是大王的一句戏言。”
“戏言？”王后脸上露出一抹凄美的笑：“他从来不说戏言。”
“即如此，只有马上派人通知他。王后可有信得过的心腹？”雪儿急切道。
王后渐渐镇静下来，轻点头，唤来宫女侍雪，向她轻声嘱咐了几句，侍雪领命而去。
王宫的大殿上。
东丹王向阶下的左笑天笑道：“不知左将军今日来，有何要事？”
左笑天躬身道：“大王，在下这次来，是想请大王让在下见一个人。”
东丹王轻笑低语：“是何人？”
“刚刚迁入长春宫的李燕林姑娘。”
“是她。”东丹王清朗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她如今已与王后结为异姓姐妹，迁入宫中居住，不宜再见外客，将军若一定要见她，不如说个本王可以接受的理由吧。”
左笑天略皱了皱眉，朗声道：“因为她很象在下的一位故交，所以在下想见见她，当面求证一下。”
“哦，原来如此。“东丹王轻轻点头，“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吧。”
左笑天沉默片刻，拱手道：“多谢大王，告辞。”
东丹王轻声笑道：“不送。”
出了大殿，沿着弯曲的回廊走来，脚步不知不觉间，竟又停在了长春宫门口，心中暗笑一声，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又有一个宫人跑过来禀道：“大王，魏王耶律元求见。”
“是他？”耶律怀秀微微扬眉，很快笑道：“快请。”
看着阶下的耶律元，东丹王柔声重复了一遍：“殿下想见长春宫的李燕林姑娘？”
耶律元笑道：“正是，请大王代为引见。”
东丹王沉默了一阵，忽然轻笑出声。耶律元讶道：“大王为何发笑？”
东丹王轻笑着道：“方才左将军也曾来过，要求面见李姑娘，本王已经回复了他，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见。”
耶律元微微一笑：“即如此，小王明日再来。告辞。”
东丹王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忽然深了几分，口中喃喃道：“有趣，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