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唯一的依靠（1 / 1）
“当初陕西一战，败给清军，我无奈之下，只好投诚于豪格，只为保住性命，日后有机会，一定报此大仇！但是，日后跟着豪格行军，却屡次被他的仁义宽厚打动，我曾多次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杀了他？直到被叫去，说要我保护你单独行动，我觉得机会来了，像你说的，只要掳了你，便不愁豪格敢不听令！于是，我欣然接受。当我看清了汉军的局势，知道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便想杀了你们。”王可成的表情与语气渐渐沉重起来，“如你所说，我种种作为，除了找到汉军，便是想杀了孟乔芳他们，一切，你都猜对了。可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渐渐被你感动……”
我奇怪的看着他，感动？
他回应着我的疑惑，点点头：“你冲进废墟去，救了那个小孩子已经让我感到震撼，然后是你时时表现出的仁慈，秉持的百姓无罪，人命平等，万事以民为先……让我实在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你，太不寻常了！当你在厮杀面前叫喊，说错的不是百姓，不是我们，而是张献忠，我愣住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死了，这个世上，会不会再有与你一样的人？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你滑下陡坡的时候，最后喊的一句话，是‘救孩子’……”
我？我……说了吗？当时只记得天旋地转，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上官大夫死了，你掉下坡去，我们毫无后顾之忧了！但是赵元庆依然一副豁出命去的样子，口口声声喊着要为你报仇！我如果不出手，大概会天怒人怨，猪狗不如了！所以，一场恶战，我们拼死终于把追兵全部杀了，而赵元庆……也因此丧命。我抱着孩子滑下坡去，找到了你，到那一刻，看着奄奄一息的你，我已经完全没了杀心。”他好像被抽掉了力气一样，软了下来，“后来遇到了几个逃难的人，说这里有座大关寺，可以寄居躲避战乱，他们帮着我，把你抬到了这儿……”
故事终于讲完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者说，是不是都是真的，但是无疑，我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深深地陷进去。我的所作所为，居然救了我自己的命吗？可是，这个结局与起初王可成想象的，有什么不同呢？除了我活着，其余的人不是一样……都死了吗……
“你会……原谅我吗？”王可成忽然问道。
我一愣，原谅……“你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我微微一笑，不再回答。
“云……”他还想解释什么，忽然远处传来骚乱。
“是寺院……快走！”我站起身来跑向下面的寺院，那是我几月以来的家，对那些人们，我已经有了感情，不要再出事了，求你……
王可成紧随我之后，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庙里去。
“快救人啊……他快死了……”有人喊道。
“他是清狗！不能救他……”也有人骂道。
八旗子弟……豪格的人……我只觉得血液都要沸腾，“让我进去！让开！谢谢……”挤开人群，看到了浑身是血的一个人躺在地上。
日子长了，见到血我也不再头晕，上官大夫教了我许多，如今他不在了，我发誓要将他的医术继承下去——手脚麻利的给他检查了伤口，但是很快我便知道，他已经不行了！面临过太多的死亡，我除了无奈，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可是……“你醒醒……醒醒啊……”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张开眼睛，“给他口水……谢谢。”
有人递上碗来，我用手指蘸着，抹在他的唇上。
干裂的唇动了几下，他似乎想看清我的模样。
我把他的身子抱起来，轻轻靠在我怀里，看年纪，他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军中少年居多，这也一直是我反对的，贴在他耳畔小声说道：“我是靖远将军豪格的小厮，也是满清人士。”
他眼睛一亮，动了动手，我连忙把他的手握住，似乎有了些力气，他嘶哑的说道：“将军……的队伍，前些天……在……应允县……遇袭……”我不敢声张，只是紧张的看着他，“咱们……好些人……受了伤，好在……损失不是……太重……”
“那……豪格呢？”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痛苦的扯了扯嘴角：“我……要死了，是……不是……”
“你只是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我不想骗他，却又……
“我知道的……”他看向上空，眼神空洞，“睡一觉……就能，回……家……”
我慢慢放下他的身子，站起身来对大家说道：“他已经死了。另外，我想说的是，无论是满人还是汉人，都是人，人，就都是平等的！人的性命，一样珍贵！所以，如果可以救命，无论是谁的命，都应该去救，无满汉之分。有劳大家，把他葬了吧，他……只是个孩子。”我已经哽咽，不再多说，几步跑出人群去。
应允县……在哪儿呢……豪格……我真的很想他。
“不要！豪格！豪格——啊……”我看到了满身是血的豪格，倒在空旷的原野上，我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脚。
“醒醒，你醒醒啊……”跟我挤在一起的妇人摇晃着我，终于把我唤醒。
我满头的冷汗，惊恐的张着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妇人好心的拍着我，“我丈夫刚死的时候，我也是天天噩梦，如今这种日子……倒是连做恶梦的精力都没有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说不出话来，半天，我抱歉的笑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小心点儿。”她提醒道。
我点点头，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从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中间走出去。看着这些熟睡的人们，真的觉得心痛。
出了门一阵狂奔，一直跑到寺庙的外门旁，狠狠的靠在门柱上，眼泪已经决堤似的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一道泪痕，我死命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乱得难受。
“豪格……豪格……”我喃喃着，慢慢滑向地面，瘫坐在破旧的门槛上。如今的我，只觉得心力交瘁，真的撑不下去了。如果我要死了，那么可不可以再见豪格一面……泪眼婆娑中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想念玉姐姐，想念姑姑，想念福临，想着从前的事情，我真的累了，实在是太累了……
有人在身后抱住我的肩，我居然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心已如同死灰般寂灭，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了！
“唉……”一声轻叹，他揽我入怀。
我放松的靠在他暖暖的怀里，咬着自己的衣袖轻轻啜泣着：“我真的好累……怎么办……我撑不下去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嘘……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别说了……”王可成轻言安慰着，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我搂在怀里。
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我亦是他唯一的依靠……这种依靠，是心与心的交流，最真挚的感情融汇于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