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3)(1 / 1)
正吵喝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朝奉跑出院子,是大害棉衣钮子没扣,扒在墙头说话,大害说:“朝奉叔,你大早起来打娃做啥?”朝奉慌忙堆上笑脸说:“你在外多年,不晓得这女子,懒得出奇。天大明了,不说爬起来做饭,一个劲地睡哩!”大害说:“怪我,昨黑里她给我帮忙推玉米来着。”朝奉说:“这我晓,你那点玉米不费事,一会儿工夫就推了。”大害说:“也是这,我给娃两块钱,算是娃的工钱,我不能叫哑哑给我白做活。”朝奉急忙摆手,说:“不要不要,邻里邻居,做那点活算啥,你甭这相。”大害说:“你接住吧。”说着,将二元的票子送到朝奉手里,朝奉假意推让。
大害说道:“甭客气,这多年我麻烦你大了。”朝奉红了脸道:“自家人咋能恁说?”大害说:“你一会儿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朝奉点头说好,揣进怀里,这才将心火熄下。
回头像吆喝牲口一样吆喝哑哑:“快做饭,还哭啥哩!”哑哑用袖筒擦泪,忍住哭声,又去灶头做饭。
朝奉蹴在窑门口的板凳上,想那大害有啥话说。越想越觉着不是事,不等饭熟,就出了窑门,朝大害那边院子里走去。
到大害窑门口,喊了一声,大害忙迎出来。朝奉问:“你做啥哩?”大害说:“烧糊汤。”朝奉说:“你一人忙活个啥,一会儿过去到咱屋吃不就是了。”大害说:“那咋能成?以后这日子长了。先头一顿两顿还可以,朝后我自己就该张罗了。”说完,递给朝奉一根纸烟。
朝奉说:“我不吸。”大害说:“你吸着,我烧火,咱俩说话。”朝奉接了烟,凑近油灯点着。
大害边烧火边说:“朝奉叔,这多年我麻烦你的事大了。原说在矿上不回来的话,我的桌子柜子你就使上,这一回来,过上了日子,这就不能缺了,你看方便的话,我今儿个儿刁空过去抬过来,你看如何?”朝奉脸色立时煞白,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半天不语。
心想抵赖,却没道是大害回来的那天夜里,碍着众人的面子,应承过了。
大害看朝奉不对劲,脸色跟着也变了,站起来说:“要么这相,我如今也没有个是啥,柜柜子由你使上,桌子板凳先给我。”朝奉点头,埋头吸着纸烟,出了门。
朝奉走到村头,立在槐树底下想了半日,心头无比恼恨。只说这大害在矿上,咋不让矿柱给砸死,或是被那麻脸女人的嫖客一棒打死。
如今活人返回,要他朝奉抬出这些已经属于了他十年的家当,比挖了他的心还要让他难受。
正想着,哑哑呀呀地喊他。他知是叫他回去吃饭,便脱拉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神色大不对劲。
婆娘说他:“你脸黑得恁咋,不就是哑哑将那几两馇皮没给咱屋丢下?”朝奉撂了碗,糊汤撒一炕,眼泪迸出来:“你婆娘家知道个啥,家当都让人给抬了,你还说这话!”婆娘立刻明白。
这几夜,朝奉和她常说这事,一直为此熬煎。一听这话,愤然说道:“没那么容易,和尚庙的钵钵,谁接住是谁的!他大害要抬,先要把话说清,咱不能白白的给他照看十几年的家当!”上中学的大儿子方成也晓是啥事,骂起来:“大害咋这么不讲道理,简直是强盗行径!”朝奉说:“强盗不强盗,咱得给人家,人家大害他大,是高级干部!你没见这几日,大队上那些舔尻子虫虫,直朝大害献脸朝神。有你讲的啥理嘛!”二儿子连成小声强辩说:“咱家借用人家大害的东西,按理就应还人家大害。”朝奉跳起来,一耳光打过去,气势汹汹地说:“你说话是放屁,我使了这多年,依你说我还得谢他,这些东西放在咱家,绊手绊脚,不是你大,谁情愿这相?你个倒财子,你还念书,我看你是越念越糊涂了!”连成放下碗,哭着背起书包,饭也不说吃,出门走了。
婆娘紧呼慢唤没叫住,看剩下半碗饭,遂呼叫哑哑道:“过来,把连成的饭吃了。”哑哑忙端过去,蹲在炕头暗处,吃了起来。
说哑哑可怜,这才是她的真可怜处,每到家人用饭毕了,她才能吃些锅底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