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空荡荡的记忆（1 / 1）

在医院里又住了两天之后，我就出院了，活蹦乱跳的。

回到我的小卧室，看着床上摆着的毛绒娃娃，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伤感。小小年纪的我不懂什么忧愁哀伤，只知道心里怪难受的，不开心了。挨个把小熊、小白兔拍个遍，我搂着大企鹅坐在床边，两只脚丫子在床沿边晃荡着，企鹅胖胖的肚子顶着我的脸颊，张开的翅膀永远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眯成细缝的眼睛，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如果，我也可以像大企鹅一样，永远都是笑嘻嘻的，该多好。

“铃铃铃”，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我转过头，爸爸背着手站在门口，弯着腰，平视着我，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我眨巴着眼睛望着爸爸。爸爸神秘一笑，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又传出了一阵铃铛声。我跳下床，跑到爸爸身后，结果，爸爸却转过了身子，把手里的东西高高地提了起来。

“铃铃铃”，我仰着头，望着爸爸手里的东西，是一只很大的风铃。爸爸把风铃挂在书桌前的窗台上，抱起我，把我放到了书桌上坐下。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个小铃铛，没有响。我回过头，望着爸爸。爸爸拉住我的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铃铛。小小的，响倒挂的金钟一样的玻璃铃铛碰在了一起，叮叮咚咚。

把我抱在怀里，爸爸指着窗台上的风铃对我说：“琦琦，以后爸爸还会很忙很忙，可能会很久都见不到琦琦。琦琦要是想爸爸了，就碰碰这个风铃。风伯伯会把琦琦对爸爸的思念带给爸爸。爸爸要是想琦琦了，就会托风伯伯吹吹风铃，琦琦听到这个叮叮咚咚的声音，就知道，那是爸爸在想琦琦了。”

我望着窗台上的风铃，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眯成了细细的一弯月亮，就好像床上的那只大企鹅一样。搂着爸爸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跳了下来，爬到书桌上，认真地研究其窗台上的风铃。它真的，能够和风伯伯说话吗？轻触一下，铃铛碰在了一起，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响。头上一重，抬起头，爸爸正抚着我的脑袋，对我笑着。

柳君怡倚在门口，擦着手里的马克杯，望着房间里的丈夫和女儿，清脆悦耳的铃声萦绕在耳际。这种感觉，真好！

生活好像又回复了以前的样子，屋子里又重新充斥着香甜的味道。我依旧吃着小熊饼干和草莓小蛋糕。我告诉佳佳，即使变成了小肥妞，我也不怕，因为，我找到了四叶草，传说可以让人获得幸福的神奇的四叶草。我一定会和王子在城堡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是，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有时候，我会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不过，这次我没有生气。因为，我有了可以随时和爸爸传递思念的方法。“叮叮咚咚”，这是我听不懂的，爸爸托风伯伯带给我的话。我只知道，这是爸爸对我的思念。

第二年，我们搬家了，搬到了一所很大的房子里。抱着大字典和装着风铃的盒子，我坐上了车子，转过头，对着那个熟悉的地方挥手再见。隐约的，那香甜的味道，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在地上摔成一滩烂泥一样的生日蛋糕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下意识的，我紧紧地搂住了怀里的东西。

环顾这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我是，充斥着房间角角落落的玩偶、装饰，依旧掩饰不了这所大房子里的空旷。少了爸爸高大的身影，没了妈妈温柔的味道，缺了那淡淡的馨香，一切，都没了意义。赤着脚走在光洁的地板上，推开落地窗，晚风拂过，纱制的窗帘轻舞飞扬，阳台上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清脆的乐声。

没了初时的期待和感动，现在，着一声声叮铃咚隆的声响，已经和其他单调琐碎的声音无异了。再看了一眼不停晃动的风铃，掉转过头，关上窗，将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关在了外面，我又拉上了窗帘。

自从搬到这个新家，已经好几个礼拜了，我见到爸爸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连妈妈，都去了爸爸的工厂帮忙。早上叫醒我的，不再是妈妈柔柔的亲吻，餐桌上摆着的，不再是我吃惯的，从妈妈手里做出来的佳肴，去幼稚园，也不再是妈妈用细嫩的手牵着我，而是一个陌生的阿婆，好像是爸爸远方的姨妈，苍老的手掌，蜡黄的脸皮……下午，也是她把我接回来，到家后，一转身，就去了厨房，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

在送我去幼稚园的路上，阿婆老是对我说：“哎哟，小琦啊，你跟你妈妈好命哦，享福了哦！”好命？我不懂。

几个礼拜之后，妈妈又回来了。可是，做饭，叫我起床的，还是那个阿婆。妈妈做的最多的，就是待在房间里，坐在梳妆镜前，对着上面的大镜子发呆。我轻轻地拧开爸爸妈妈卧室的房门，妈妈依旧坐在那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我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不过，送我上幼稚园的，又变成了妈妈。妈妈的手依旧柔软细嫩。可是，路上却没有了儿歌与欢笑，一路，来去匆匆。

这天，和平常一样，妈妈把我从老师那里领回家，路过操场边的公告栏，停住了脚步。今天的公告栏上，少了很多猴子大象。换上了许多方方正正的公告。我只认得出几个简单的字。

“琦琦”，妈妈蹲下来，摸着我的脑袋，“我们学些东西，好不好？”“学东西？学什么？”“跳舞啦，画画啦，好多东西，宝贝学完了，给妈妈看好不好？”我歪着头，想了想，明白过来，是白天的时候老师说过的，少年宫的少儿班招生，又很多可以学的东西。

“妈妈有没有写毛笔字的？”我拉着妈妈的袖子，欢喜地问。“毛笔字？有啊，怎么，琦琦要学这个吗？”妈妈扫了一眼公告栏，弯下腰，期待地看着我。“想！我想和妈妈一样！”记得，很早以前，我有几次在午睡的时候醒来，都可以看到，妈妈站在我的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那个时候的妈妈，是我最喜欢看的，我觉得最漂亮的！后来，我知道，那是妈妈在写毛笔字。

“好啊，那我们就写毛笔字！如果你外公知道，应该会很开心的吧。”后半段的话轻的几乎听不见。外公？好陌生的词啊。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几乎从来都不提及外公外婆，偶尔不经意地提及，也是在一晃神间一带而过。从我出生至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是存在着的。

曾经听堂姐一脸羡慕地指着我对别的姐姐说，当初，外公不许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妈妈为了爱情，选择了爸爸，毅然离开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成就了这一幕现代的童话。可是，妈妈难道从来都不会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吗？外公外婆又真的舍得下自己的骨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