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被遗忘的生日(1 / 1)
家里,爸爸的身影依旧稀少而难以捕捉。家,好像成了一个旅店,一个冷冷清清的旅店。富丽堂皇的装饰设计,昏暗低沉的灯光,来来去去,总是这几张熟知的面孔。微笑之下,却是渐行渐远的冷漠疏离。
年幼如我,也察觉到了,那逐渐稀薄淡化在空气中的“家”的味道。恐慌,不知所措,每每以无声的眼神转向妈妈,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微笑。妈妈仿佛变成了这所房子里的幽灵,一个美丽优雅的幽灵。每天,踏着公主的步伐,上楼下楼,用接受过良好教养的礼仪用餐,仿佛,她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置身于一场正在举行的盛宴。
接送我上学的人,又变成了阿婆。妈妈仿佛真的变成了幽灵,再也不再出现在阳光下,只是待在那所清冷冰寂的房子里。唯一做的,就是监督我的学习。马上就要进入小学的我,在妈妈的教导下,已经开始了简单的算术和文字练习。每天,我都要背诵一首唐诗,每个星期,还要背一篇短文,还有,每天都不能落下的钢琴和毛笔字的练习。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陀螺,妈妈手里那根细长的教棒,就是用来抽打我的鞭子。一刻不停地,我不间断地旋转着。
星期天,念完上午的少儿英语学习班,妈妈领我出去吃了午饭,然后我就去了练书法的教室,等着下午的课开始。拖过椅子,我侧着脸趴在桌上。好累啊!昨天,背诗的时候我背岔了一句,妈妈就让我把那首诗又背了二十遍,默写了十遍,比平时晚睡了好久,早上又一大早起来,跟妈妈练钢琴,然后去上英语课,现在,好累,好困…..我讨厌星期天!
“你这样睡觉会感冒的!”眼皮一耷一耷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不想动,掀了一下眼皮,看不到对方,于是,就没有理睬她。“喂,你没事吧?”女孩子没有因为我的不理不睬而生气,绕过桌子,蹲下来,把下巴搁在我的桌上,和我大眼瞪小眼。
女孩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清澈,不像我,明明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透着一股子的沧桑,活像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进驻到了一个小孩的身体里。我掀了一下眼皮,依旧不打算理她。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女孩见我不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站了起来,开始翻身上的口袋。
“呐,这个给你!”女孩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块巧克力。恍惚间,我又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有多久了,屋子里再也没有了烤饼干的味道,我的零食罐,空了多久了,我的口袋里,又有多久,没有被塞进满满当当的糖果了?
女孩的手往我这边伸了伸,那颗巧克力离我更近了。“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吃快巧克力就好了,我就是这样子的。你试试吧,很好吃的哦!”手肘依旧撑在桌子上,我抬起了半个身子,望着那颗巧克力出神,又没了动静。女孩的手伸了很久,估计是酸了吧,重新又握起了手掌,收回了手。巧克力也不见了。心里隐隐有些落寞,我又趴了回去,像一只花脾气的大狗。
呆愣间,有东西触到了我的唇,一吃惊,嘴巴下意识地张开了,东西滚了进来。浓浓的甜香在唇舌间化开。愕然地抬头,那个女孩背着手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得意:“怎么样,好吃吧?我没骗你吧!”女孩笑得仿佛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精灵。灰蒙蒙的天空,开始出现丝丝光线。
“谢谢!”妈妈说过,要有礼貌。虽然,她把巧克力塞进我嘴里的动作并不太文明,但是,我很高兴。我依旧没有了力气去争取什么友谊。仿佛一棵即将枯死的树,没了迎风招展的能力,只能企盼着能够有一片云彩,给我带来一场甘霖。
“我叫张雨晴,你呢?”张雨晴,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雨后初晴,涤荡了所有的污秽浊气,带来了一股子的清爽。而我……“周琦,我叫周琦。”一块美玉,爸爸妈妈的瑰宝。只是,如今,这块美玉,已经跌落了尘埃,与土石为伍,再也不复当初的灵动光泽。
就这样,在这个靡靡的春日午后,这个叫张雨晴的女孩,走进了我的生活,带着暖光,温暖了逐渐冰凉的我。即便后来同坠黑暗,她也依旧在那寒夜中散发着我汲汲以求的光和温暖。
有了张雨晴的陪伴,下午的学习似乎不再那么难熬了。很奇怪的,我们在一起联系了那么久的毛笔字,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教室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她就好像是童话里的小仙子,救我于苦难困苦。我们有着同样喜欢的东西,同样讨厌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好像是在看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明明一样,可是,却又不一样。我们,就好像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在风中摇摆,互相致意。
下午晚些时候,课程结束了,我和张雨晴手拉着手走出了教室。少年宫门口,妈妈早就等在了那里。脸上挂着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甜甜的笑容,我和张雨晴挥手再见,并约好下星期上课的时候再坐在一起。
妈妈拉着我的坐上了计程车,把东西往旁边一放,坐到了我身边,脸色似乎不大好。我全身的细胞戒备了起来,每次妈妈出现这种表情,都表示,妈妈不高兴了,快要发脾气了。想想家里那一堆刚刚送到不久的新的碗盆,我心里一阵发抖。
“刚刚那个女孩子是谁?哪里来的?”是在说张雨晴吗?我战战兢兢地开口:“她叫张雨晴,和我一起上书法课的。”我斟酌着语句,尽量说得简单明了。“书法班上的同学吗?那不错,就这样子吧。”妈妈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了一阵,脸色又转好了。然而,在我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的时候,妈妈又神情严肃地告诫其我来:“外面那些不认识的,不三不四的人给我理都不要理,听到没有!尤其是男孩子,到时候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听到了没!”我忙不迭地点着头,望着如临大敌的妈妈,不敢说一句话。
蓦地,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昨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忙着背诗,竟然把妈妈的生日给忘了!我偷偷地抬眼,瞄向妈妈。妈妈靠在车座上,微微阖着双目,抿紧的嘴唇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怎么办?我想到字典里夹着的四叶草,那是我特地为妈妈准备的,难道,要等明年吗?而且……妈妈的生日,难道爸爸也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