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林蓼蓝
说。
“哎呀,蓼蓝,你这DJ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前几天还有人找我,要你的签名呢。”
林蓼蓝眯着眼睛笑:“哈,你怎么说?”
“我说我们屋里的蓼蓝啊,她的字,我要看多少就有多少,不稀罕。”
林蓼蓝确实成了名DJ,收听她的节目的人越来越多了。推不掉也去大学和听众见面,人太多,甚至挤坏了桌椅,和
她同龄的男生女生点着蜡烛,齐声大叫“春分,春分”,颇戏剧化,她能理解,但这样的场所让她不自在。
下了节目,时不时会有几个人等她,陪着走一段,也有人离开这个城市前来和她道别,说珍重。尽管在异地听不到
节目了,也写信来。或者是在北京、云南、郑州……打电话过来说心事,深夜的街头,这么大的世界,能信任的,只是一个陌生女孩
的声音。林蓼蓝听着,心酸眼热。
其实以她十几岁的年纪,又如何能洞察世事,胜任指点迷津呢,有人打电话到电台,她接了,无非几个字:听到了
,有人在,懂得。她知道对方需要的是倾诉,并非寻求答案,道理谁不懂?人和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寂寞的吧。
毕业生就要走了,到处都有人忙着收拾宿舍,还窗帘、笤帚、拖把。林蓼蓝在节目的文案里写:“今天看到同校的
毕业生带着卖了书的20块钱,出去喝酒,没菜,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猛灌劣质扎啤。女生们哭了,男生们低头喝酒。没人劝,大家就
是干杯,心里酸酸的。”
刚写完,她就接到临时通知,要求除了当晚的节目照常得上之外,还得在中午加一档节目,是毕业生专题。此时校
园里一派忙碌,大四的学生都忙着办离校手续,忙着大包小包搬运行李,忙着写漂亮的留言册,忙着赶一顿接一顿的毕业聚餐,忙着
在KTV里唱歌,热热闹闹的景象,似乎不太顾及离别这回事儿。
离别还是来临了。一切的情绪,都变成了静默。远去了,在公共课上偷偷斗地主的日子,带着热水瓶到阶梯教室里
通宵复习的日子,看到他微笑的日子,她白衣飘飘的日子。都远去了。
当天的节目并没有多少准备,仍做得很煽情。林蓼蓝将话筒关掉,推上CD键,是那支英文老歌:“早些时候,我们
说好要去寻找一条河流……”暗哑的男声衬着干净的萨克斯风,飘来飘去,“早些时候,我们说好……”
节目完毕,林蓼蓝坐在窗前翻一本旅游类的杂志,阳光明晃晃地打进来。随手看到的那一页上是布拉格的图片,这
个欧洲小镇古朴迷人。她想,这是适合和爱人一起去的地方呢,如果有钱,还可以去看拉萨的天,大连的海,丽江的夜。喝酒,坐在
山顶上抽烟。身后有幽蓝的水,长长的桥,后面是柔软厚厚长长的草,像一场梦境。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回望青春时的那种感伤。
最后肯定是要回到康定的。端端溜溜的云下溜溜的城。
她想回康定,盖一幢木楼,有个大大的院子,有空空的天井,可以坐在那儿看着旁边的树吃饭,说话。还会有樱花
树。
江淮要走了。他特地来告诉刘莲,离开的时刻。她站在他面前,努力平静,依然似乎有尖针一根一根划过肌肤,在
六月间,冷得彻骨。他送了几张照片给她,在背面用不同字体留下祝语。
晚上22点29分的火车。在校门口,学生会里的人都来送他。有些暗恋他的女生抱着他哭,他身上穿着写满兄弟名字
的毕业T恤,后背微湿。
学生处处长很欣赏江淮,包了一辆公交车,学生会的人都坐上去了,送他到火车站。刘莲立刻拦了一辆TAXI,对司
机说:“跟上。”她独自去送他。室友们都放心不下,她说:“别担心我。”
那夜满城灯火辉煌,车窗开着,风漫过全身,恍惚得像在水中穿行。
他果然是奔向陈洁的家乡。他身边站着她,和送行的人群道别。临上车了,他走到一边,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抽烟
。刘莲就走过去。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众目睽睽下,她走过去了。
江淮看到她,握一握她的手,低声道:“我会给你写信。”
只是这一句话,让刘莲从此站成树,守着。哪怕风刀霜剑,她始终微笑着,站成树,迎风招展着,开出一树灿烂的爱意
。
好多人都去抱他,拍拍他的背。她没有抱。她怕自己舍不得放开。
临上车时,江淮流泪了。刘莲只是站着,没有泪,一滴泪都没有。她告诉自己,要清晰地记住心里的他,深爱的他
的——模样,不要泪眼朦胧,那样看不真切。
火车要开动了。他打开车窗,和同学们一一握手,无数次地重复说着珍重。
临到刘莲时,他抛给她一盘磁带,哽咽着说了声:“对自己好一点。”
她很想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很想,很想。到底还是没有说。还能说什么呢,他身边坐着陈洁,他日后的妻
。
她原以为此生未卜,却不料,这一世,早就木已成舟,没有扳回的余地,半分也没有。她只是在想,他知不知道呢
,他知不知道我喜欢他呢。他知不知道呢。
江淮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初见她时,他还是对酒当歌激扬文字的星光少年。大学的校园年轻悠闲,光彩四溢,带
着轻浅的喜和愁。
仿佛每一个明天都是春天。日子那样清清朗朗,绿叶红花,阳光自由自在,当爱情初来,生命璀璨清香。
那时候,他和她都有着黄金一样的容颜,早春的空气里弥漫着薄荷一般的气息。他在薄暮的紫薇花架间穿行,就那
么无意间的回眸,看到了刘莲,她那样专注而肆无忌惮地望向他,她穿着白色的,长及脚踝的裙子,站在梧桐树下。那一刻,他的心
突然被温柔牵动。
这之前,他们就认识的,腼腆的大一新生在校园里迷路了,茫然四顾,他出现。他都记得。怎么不记得呢,那清秀
的女孩子,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她不擅长文字,在文学社的考试中换试卷,小小的把戏,他都看在眼里,都知道。
就是那样吧,在有着云朵、雾蔼、清风、朗月、松涛的象牙塔里,在文字中,与她尽情相爱,却又始终克制自己,
不去走近。
常常地,他装作漫不经心地,从她旁边错身而过,看到她在秋日银杏金黄间,在春天的樱花烂漫下,沉静微笑,看
到她在夏季黄昏的荷花池边徜徉。是那样洁白无尘的青春岁月,那些水样的诗文歌赋,玫瑰般醺然的笑靥,如水晶般干净纯美,梦想
与鲜花一起开放。而刘莲,是他长发盈空的姑娘。
校园的梧桐、白裙、明眸皓齿的女孩,在他心中凝固成永恒的画面,从此不会忘记。那是他日渐坚硬的心里惟一柔
软的明媚角落,是他生命中的刺青。
很多年以后,他依然对梧桐树无法忘情。他想也许只有这种植物,能够刻有他一路走来的痕迹。很多往事都发生在
梧桐树下,那个女子,靠近他,温暖他,用心爱他,然后,他离开她。
她只是他走在一条河边时,从对面传来的渺茫、悠扬、诱惑的歌声。但是他自己亲手弄沉了可以摆渡的船,继续前
行。
他高中时学的是理科,大学的专业是物理,他的生活里,只有定律和公式,冷静面对一切。他喜欢一切都在控制之
中。他爱她,可这敌不过他的野心。他最爱的,是自己。他相信人生本质就是残酷。
这样空洞的世间情意。
风茫茫地穿行了。身边的女孩为他的离去落了泪,火车开动的刹那追着跑了很远。刘莲只寂寂无声,不回头地离开
这里。
回去后,在室友们刻意替她保留的安静中听磁带。他录了一首歌,是刘莲喜欢的《难舍难分》。磁带里还有一首他
从校刊上摘录的诗歌,写得很简单:
一朵小茉莉
夹在书页里
我读遍整本书
试着把你忘记
一朵小茉莉
从书页里飘落
这些和那些
我常不知如何舍取
爱情当然美丽
彼岸更另有天地
……
呵,这些和那些,他不知如何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