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人生若只如初见（1 / 1）
洛清潆苦笑一下，慢慢道：“我想也是这样。你是不会说的。你从来就不会让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顿了一顿，她转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营帐阴影里的萧涵，微微笑道：“不过，就算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这次来，只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卓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是在什么时候呢？是在什么时候改变了的？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张扬恣肆的笑意？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明净的眼眸中开始有了沧桑的味道？是离开的太久，或是眼前的人已经不同了呢？
洛清潆望着他，眼中波光涌动，就像曾经的爱恨纠缠终究都归为沉寂：“我想对你说，谢谢你，师兄。谢谢你在那时候没有让我过早地去面对那个选择。那时候的我还太过天真，我想，我没有办法去清醒地面对，尽管我知道那不算是你的错。”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中的情绪：“如果没有忘记的话，现在的我也许早已经崩溃了也说不定。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在爱恨当中作出选择——那时候，我那样爱你，可有些仇恨却不是简单就可以忘记的。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当我再一次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时我已经明白，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些东西终究是过去了，如今，我已然能够清醒地去面对一切。父亲的死我忘不了，但是，经历过在战场上的那些杀戮死亡，看着那么多人在面前死去，甚至自己也差一点……我想师父是对的。夺嫡之争没有什么正义还是非正义，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当日若太子贤警醒一些，死的那个人将不是我父亲，而是你。所以……”她抬起头静静微笑，眼中是深深的疲倦：“我累了，不想再恨你。”
不想……再恨了么？
拳头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卓越的脸上仍旧是一片茫然的冷静，心中的痛楚却早已翻江倒海。不想再恨，是因为已经不再爱了是么？
终究是失去了啊。就算心中早有准备，就算在作出选择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必然，此刻这些话传在耳中，却终究没有办法漠然。这样的痛，这么久以来只有过一次，不过那一次是因为，她说爱他。
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然有了决定，以后就只是师兄妹，再不能有任何感情牵扯。尽管内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不顾一切地去爱她，尽管不止一次想过趁着她忘记的时候重新开始，却依旧没有办法。他无法想象，如若在她忘记的时候给她另外一场感情，在梦终于醒来的一刻她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自己。既然命运已经残酷，他不愿让自己那么卑鄙。
所以就一直是那样若即若离，就一直以那种冷漠的表情去面对自己唯一深爱的女子，想着就算这样一生不娶，就算她日后会走向别人的怀抱也能忍受。但唯一想不到的就是，失去记忆的她会再一次爱上自己。
原是自己的疏忽，她一向是那样的聪慧敏感，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隐藏的并不成功的情意？只是，在书房当中她羞涩却勇敢地向自己表白的时候，心中涌起的却是绝望般的痛楚和无边的恐惧。
是喜悦的，但是喜悦背后却是无比的绝望：即使忘却了，她依然爱他。但是他要怎样给她一个回应？又要如何说出心中翻江倒海的爱意？一切都已经错过，他已然先放弃了一切，又怎么忍心让她在日后的某一天再次为了爱恨而煎熬？又怎么敢去面对日后她仇恨鄙弃的眼神和日夜挣扎的自己？因为知道不能，所以觉得无比的恐惧。生怕稍一软弱，理智就会压不住早已控制不住的情感，生怕再看她含泪的眼眸一眼就会忘记后果不顾一切。所以，他丢下她仓皇而去，装作看不到身后那秀丽容颜上受伤的痕迹。
也就是那一刻，终于决定走上本以为永远不会走的道路。他答应了顾家的联姻，接收了顾家的力量，将一个从来记不清长相的女子迎进了府里。只是却并非因为政治上的考量，只是为了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只是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新婚那一夜，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一身白衣的影子在满府喜意中慢慢离开，带走了两人之间一切的可能。那时候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之间还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时候自己发下的誓言——是说过，如若背弃了她，就会孤寂一生的吧？
那又怎样，失去她的时候，决定走上那条无涯之路的时候，原本就已经注定了一生孤寂。
只是如今，却连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的情感都失去了，留下的只有前方的权力与争夺，只有胜败之后的山河永寂。
没有觉察到卓越的心意，或许，也已然再不想觉察，洛清潆平平地继续说下去，冷静地一如叙述今日的天气：“只是，从今之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我们两个的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分开，你还有无数的战斗，还有无数的可能，但对我来说，我只是想平平静静地和我最重要的人一起生活下去。师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也谢谢你放我自由。从今之后，我们将面对各自的人生，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所以，今日我来只是希望和你做个了断。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我衷心希望……你能够得偿所愿。”
没有再看卓越的表情，洛清潆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将手放到含笑向她伸出手的青年手中。就这样吧，就这样把一切都结束。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真的已经太过疲倦，幸好眼前还有一个人，会这样执起自己的手，一起把以后的路走下去。
“等一等。”
忽然出声，卓越勉强压制住心中撕裂般的痛，唇边慢慢浮起莫测的笑意。
就这样吧。既然她已经决定放手，就让她走的更干脆一点儿。既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就让她更快乐一点儿。而自己……终究会平静吧。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像眼前这个男子一样淡泊的人，他未来的路还很长，爱情于他……或许真的不过是一个人生中的回忆。
洛清潆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酷，卓越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慢慢道：“你刚才说，谢谢我放你自由。但是你又是不是知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轻蹙眉头，洛清潆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却忽然发现，握着的萧涵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莫名地觉得心中颤动，她勉力压住心中的不安，问道：“什么意思？”
卓越望向冷冷看着自己的萧涵，静静笑道：“你问我么？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身边的人，问他为了从我这里拿到那个师父留下的口诀，为了让我将你彻底从和宣抹掉，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仿佛当头一棒，洛清潆转头望向萧涵，心中颤动。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头的疑惑刹那间都涌了上来：为何一向跟随在他身边的白静忽然间会到了南昭去？为何一直以来对和宣有所保留的何在楼忽然间用出了济平粮行这么大的筹码？为何卓越会将以前做交易的东西轻轻易易地交给他？为何自己可以这么轻松地从和宣脱身？难道说……
“你……”
萧涵望着满面惊诧的她，温和地微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东西原本我就已然准备放弃，给了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卓越望着他们，目光之中也渐渐带出了些钦佩的意味：“得知你在南昭之后，他为了能够好起来尽快去找你，不惜改变了以前的约定，将何在楼在南昭方面的暗中势力全部给了我，借此换取那个口诀。之后，为了让你无所牵挂，让我答应放你自由，他承诺——在我统一天下之后，将何在楼的产业全部上交朝廷，绝无保留。”
胸口一阵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洛清潆死死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颤声道：“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告诉我这些？”
萧涵微笑着望着她，轻轻拭去她眼眶中的泪水：“因为我不愿意你有什么压力。我希望你作出选择的时候，只是凭自己的心，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东西。况且，这件事即使不是为了你，也许我终究也会这样做……”顿了顿，他将目光望向卓越，声音清冷：“像靖岚王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统一天下，又怎会容忍下面有何在楼这样庞大的势力？要最大限度地保护何在楼的人，这样做是最明智的。”
摇摇头，洛清潆含泪笑道：“我知道的。”
她知道，他这样做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不管他说什么，像他那样骄傲的人，像他那样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若不是为了当时生死未卜的自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答应卓越的条件？甚至，直到作了这些之后，他在自己面前依然没有说过半句话。他为自己做的，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知道。
转过身，她深深望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卓越，轻轻地屈膝施了一礼。不意外地望着那冷漠男子眼中的痛苦和暖意，她含泪笑道：“谢谢你，师兄。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究竟拥有了怎样的幸福，我知道我有，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楚。”
卓越似乎想要微笑，却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中出现了少见的犹豫不决。
萧涵轻笑，再次将她的眼泪拭去，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想想，我怎么会让他那么便宜？”
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却见到那一向温文尔雅的青年调皮地向自己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熟悉的狐狸般的狡黠。知道他必然是耍了什么手段，洛清潆情不自禁地破涕为笑，重新跟着他向帐外走去。
然而卓越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血液刹那间如被冰冻了一般，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一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玉天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