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生休（1 / 1）
萧涵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拥抱着洛清潆颤抖的身子，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直到她终于平静下来。
“好一点儿了？”
轻轻点了点头，洛清潆想要向他微笑一下，却怔怔地掉下泪来。
低声吩咐一边侍立的展琛去熬些粥过来，萧涵坐到床边，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不好过，可是你刚醒过来，身体过弱，实在不宜情绪波动太大。”
慢慢看向他，洛清潆迟疑着：“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原本是他……是他杀了我父亲，然后抹去了我的记忆……这些，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对上她的眼睛，青年的眸子中一片深邃的黝黑，无情无绪：“除了你失去记忆的过程外，我确实都知道。在鸿影楼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的前尘尽弃不过是因为不愿面对而已。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最终下定决心究竟要不要恢复你的记忆。这次由于你的情绪波动太过，导致药物渗入血脉，我才不得不冒险施针将你体内的药物拔除。你也因此……终于回想起那些东西了。”
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若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洛清潆低头，乌黑的秀发倏然垂落，将一切的情绪都掩藏在后面。只有不住痉挛的手指泄露出她的心绪。
萧涵任她抓着，低声道：“你恨他么？”
沉默一会儿，洛清潆慢慢松开手，哑哑道：“我不知道。”
萧涵叹了口气，静静道：“靖岚王也是个可怜人。”
“……我知道。这些话，以前师父都跟我说过。”木然抬头，洛清潆眼中太多的情绪纠结成一片茫然：“我父亲是太子暗卫的事情，不要说师……他，连我自己都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贾，长年不在家中。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到师兄的头上？但是、但是……我父亲毕竟是死了，就算无心，我也没有办法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萧涵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一切的语言不过都是无力，有些事情原是只有自己才能想得清楚。但是，见到她这样，心中总是不忍的。
微一犹豫，萧涵忽然站起身，打开门，向外面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洛清潆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已然闪电般地从打开的门中冲了进来，扑进了她的怀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洛洛？”
小小的狐狸在她怀中撒娇似的蹭来蹭去，嘴里不断地哼哼着，似乎委屈又似乎喜悦。碧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女子的影子，无比的苍白寂然。
一片黯然中也渐渐有些喜悦透了出来，洛清潆迟疑着收紧手臂将它抱紧，任它湿漉漉的舌头舔着自己的面颊：“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这么久。”
萧涵望着她们，静静微笑：“它瘦了不少。楼中的人告诉我，自从你走了之后，它几乎不太吃东西。”
心中一酸，怜惜地望着确实轻了不少的小狐狸，洛清潆哽声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是过了这些时候。”
萧涵望着她们，目光温柔：“其实以前我也没有想过，人兽之间居然真的可以有这样的感情交流。但现在见到你们，我才明白世间万物皆是有情，只要付出了感情，就总会有收获的。”顿了一顿，他轻声道：“像靖岚王那样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的人，心中究竟会有多痛呢？多日不见你，洛洛尚且变得憔悴，那明明深爱的人就在眼前，明明心中有着相爱的过去，却只能沉默的时候，心中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这些，你真的明白么？”
身子一震，洛清潆怔在那里，半晌无语。一种陌生的疼痛从心中泛开，痛得她几乎无法说出话来。沉默许久，她慢慢转头，对上目光平静，暗里却波澜起伏的青年，一字一字涩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去理解那个她原本不曾懂过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她心中的歉疚情感盖过那几乎是无奈的恨意？为什么他要为那样一个她曾经如此在乎的人开脱？为什么他要、他要……
淡淡一笑，目光中却渐渐有了苦涩之意。萧涵走上前，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不想让你后悔。”顿了一顿，他别开头，轻笑道：“我不能想象会有这样一天。你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笑着去欣赏美景，笑着四处闯荡，看上去无比的快乐。然而你的眼睛深处，却是深沉的难以改变的忧伤。我不愿意看到适才还对我微笑的你，在转过身的瞬间忽然出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流泪。我不想看到你为了究竟是爱还是恨挣扎痛苦，为终于理解了某些东西而后悔。不管是爱还是恨，都是太过沉重的感情，如果心中背负了这些东西，即使是再洒脱的人也不能够真正的快乐。所以我宁愿现在让你想清楚，想清楚自己究竟想怎么做，想清楚在你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就算……就算因为这些我失去你，也好过将来我们两个人痛苦一生。”
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竟然发现那个从来都是微笑，从来都洒脱自如的人眼中有着那么多的忐忑，那么多的伤感。原来，他也并不是想自己想象的那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无忧无惧。即使有着再卓越的才能，即使有着再超脱的心性，他终究不过是一个人，一样会不确定，一样会受伤，一样会挣扎。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坚强，太会伪装。
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的暖意，一直以来翻江倒海的情感似乎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虽然依旧有着痛苦和迷惘，她却终于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也许前方还有黑暗，但走过黑暗之后，终究会有曙光。
轻轻微笑，她慢慢道：“那些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虽然是太遥远的过去，却终究是我的一部分。无论是爱过谁，恨过谁，失去过什么，葬送过什么，都是我所经历过的。所以我需要时间，去慢慢思考怎样对待。”余光瞟到青年的拳头慢慢握紧，洛清潆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笑得无比温柔，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芒：“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很确定，不需要任何迷惘。我和师兄之间无论发生过什么，也不管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已经是错过了。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可能继续。就算我理解了他的苦衷和难处，也不能改变什么。”
“现在我爱的人，只有一个。”
萧涵凝视着她疲倦却坚定，没有丝毫迷惘的眼睛，竟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瞬间涌起的心安与喜悦将他整颗心涨得满满的，一时之间居然有了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原来即使再怎样强装镇定，自己的心适才也没有一刻的安宁；原来她的一句承诺，竟然可以让自己喜悦如斯。
他哑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垂下眼帘，洛清潆轻轻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何况，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永远不会抛弃自己；何况，她知道眼前这个人重视她胜过他自己。
那就一生吧。不管心中还有着没有头绪的爱恨，不管前方还有多少变故，只要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或许没有什么是度不过去的。
蓦然伸手将她纤弱的身子拥在怀中，萧涵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将头埋在她颈中，哑声道：“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在你这样的时候，我原本不应该逼你。”
摇摇头，将头靠在他胸口，洛清潆眼中光芒淡淡，无比的温柔。
一时的脆弱并不可鄙。现在的软弱恰恰证明，你一直是那么的坚强。
“……我想要再见师兄一面。”
身子一顿，却没有丝毫的迟疑，萧涵道：“好。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情绪波动太过。现在你的身子太弱，经不起那些了。”
“嗯。”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洛清潆微笑道：“你陪我一起去吧。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见到他才能够说清楚。我想没有任何包袱地和你一起走遍天下，所以现在，我必须解开这个心结。”
“好。”宠溺地抚着她的头发，青年如玉的面容上流动着温柔的光华：“我刚为你施针不久，还需要服些药物巩固一下。等到你的身体稳定下来，我们就立即动身到前线去。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就直接从那里出发，去一切你想要去的地方。”
洛清潆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我很累。”
将她扶着躺好，萧涵轻声道：“歇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东西。”
眼前陷入黑暗，心中却很安宁。无论前方还有什么，她都相信终究可以闯过去。
注：唐•韦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话说，当初曾用这首词作□□签名。结果上线之后N个人问我，看上哪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