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旧梦前生（1 / 1）
黑暗，眼前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唯一能看清的就只有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一切都湮没在黑暗当中。
洛清潆有些茫然地在黑暗中四顾。
每个人与生俱来决不改变的，原本就只有孤独。
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疲倦，洛清潆慢慢坐在一片黑暗里，双手抱膝，静静地闭上眼睛。头脑中一片空白，记不起来自己应该身在何处，记不起来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甚至记不起原本有哪些人是应该在自己身边，应该被依靠的。
就这样也好。她已经很累了。这段时间接踵而来的变故，耗尽了心中最后一点儿活力。她只想松开手，将一切放不开的东西全部放下，把一切不愿想起的全部忘记。
这种疲倦感，仿佛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思绪起的刹那，耳边似乎有声音响起，轻轻的，带着笑意。洛清潆霍然睁开眼睛，讶然看到黑暗前方忽然有一团柔白色的光芒，安宁祥和。光芒中隐隐看到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的背影，双手相扣，依偎着坐在满天繁星下方。
慢慢站起身，洛清潆走近几步，觉得心跳开始加快。
那背影虽然模糊，却又无比的明晰。分明地，那是年少时的卓越与自己。
少女的声音带着青涩的清亮：“就这样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非要那么辛苦，去帮那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子夺位？”
少年放开她的手，静静的声音响起：“越没什么本事，将来越好控制。因为家族破败，我小的时候受尽了人家的欺负。那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绝对要坐到最高的位置，让所有的人都仰视我。太子贤号称贤德无双，表面上一派仁人君子，道貌岸然，可是他自己在外面收受贿赂，事败之后却硬是派到我爹头上。”语声一顿，手指慢慢握紧：“若不是因为这样，我家又怎会家道中落，我爹又怎会死在流放途中？与其让这样一个伪君子作君主，还不如我自己来比较好。”
“可是……师父那里……”
卓越冷笑：“你道师父他真的想要保太子贤么？他自己心中早就对和宣失望了。若不是如此，他又何必挑我这样一个和太子贤有仇的人做传人？护国世家护的原本就是国土百姓，和宣朝廷如此腐朽，早应该易主了。”
沉默了一下，少女重新握住他的手，盈盈浅笑：“这些东西我不懂，也不关心。但是你做什么，我一定陪着你。既然你想要这个朝廷，那么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就算师父骂我，我也不怕！”
卓越轻笑：“孩子话。这些事情可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一个弄不好，是要诛九族的。我怎么会让你去做这种事？你只要在这里等我就好。有朝一日若我成功，一定迎娶你做我的皇后！”
“我不要！”
卓越一怔，侧头看着她：“……你不要？”
点点头，少女嘟起嘴巴：“皇帝都有好多老婆，我才不要做皇后呢。”
哈哈大笑，卓越站起身，将她拉起，朗声道：“上天明鉴，今日卓越在此发誓，一生一世，只娶阿潆一个妻子，以星辰为誓，绝无反悔。若违此誓，罚我一生孤寂至死，再无欢乐！”
……
画面慢慢变得模糊，白光大盛之下，又渐渐变为另外一幅画面。依旧是他们两个人，依旧是寂静的夜晚，只不过卓越身姿渐长，已是长身玉立。她的容颜也已经变得更加秀丽，有几分如今的模样。
“你回来了？”
少年笑着走上来，将她拥在怀里，眉目间喜悦无限：“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日我混在宫里的人，会将陛下遗诏换掉，赐死太子贤。同时我会带军过去，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大势已定，他们无力回天了！”
明显对朝中之事冷漠，却因为他的喜悦受到感染：“顺利就好。这么久以来你的努力终于有结果了。”
迟疑了一下，少年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阿潆？你怎么了？”
将面颊贴在他的手心，沉默半晌，少女黯然道：“爹爹说我在师父这里已经太久，要我回去。”
手微微一抖，卓越微一迟疑，断然道：“等明天的事情结束，我陪着你过去见他。虽然还不到最后，但是他已然许诺，登基之后会封我为靖岚王，总理朝政。等我回来，就和你一起去向你爹提亲。我要光明正大地迎娶你，做我卓越这辈子唯一的王妃！”
红晕染上面颊，少女的眼中却隐隐有着担忧：“你没有见过我爹爹，他……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是他一手带我长大。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被他教训了多少次。我怕……”
捏捏她的面颊，卓越宠溺温和地微笑：“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求他，总要求到他答应。不管他说什么，就是打我一顿都可以。你是我的，谁也不要想阻碍我们，就是你爹也不行。”
心中喜悦，面上却有些羞怒，少女瞪起眼睛，叫道：“不害羞！谁是你的啊！”
……
画面再次变换。白光变得异常刺眼，她站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屋子内，紧紧地贴在墙边，脸色苍白如雪，明眸中一片难以置信的痛苦：“不会的！不可能的！为什么？为什么？”
卓越僵硬地站在她面前，迟疑地想要伸出手拥抱她，却终究无力地垂下，睥睨天地的墨瞳中全是祈谅挣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是……我知道太子身边一直有一个传说中的太子暗卫的存在，所以没有犹豫地下了格杀令……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
银光一闪，一把短剑蓦然从袖中突出，点在卓越的颈上。少女的眼中疯狂的恨、疯狂的不甘，交杂着爱意和痛苦，几欲噬人：“你杀了我爹爹！我要杀了你！”
卓越静静望着她，不闪不避，黝黑的瞳孔中是没顶的绝望。缓缓地，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抵在喉上的尖刀并不存在一样，全身没有任何的防备。
手中的短剑不断颤抖，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刺下去。长长的沉默后，绝望的哭泣声蓦然迸出喉头，短剑应声被震为两段，少女踉跄后退，直到脊背抵到墙上：“我不要……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这样……”
睁开眼睛，卓越哀悯地望着那颤抖的身影：“对不起……阿潆……”
“别说了！别说了！”紧紧抱住头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少女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你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让我静一静……”
……
“师父……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收一个与太子贤有仇的人为徒，却又选择了太子暗卫的女儿做另一个继承人？如今……我们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在那里，病骨支离，然而唇边的微笑却是无比睿智莫测：“你不明白么？”
望了一眼坐在窗边，神色冰冷麻木的少女，卓越握紧拳头，神色间全是愤怒绝望：“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这样？为什么要我失去我最不想失去的？为什么？”
微微一笑，那人转过头，神色落寞：“你不是有兼济天下的志向么？那么你要明白，帝王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孤绝。你不能有重要的人，牵念的事，过度的关心对普通人来说是温情，但对帝王来说，却是毁灭的途径。”
身子一震，脸上却是不能置信和倔强，卓越死死瞪着他，一言不发。
闭上眼睛，床上那人叹了口气，透着无比的疲惫：“……孤绝一世，并不仅仅是帝王的命运。入了护国世家门下那一刻，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
轻轻举起酒杯，卓越的表情已然是沉静的有些冷漠：“你终究是没有办法放下的。”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少女的容颜上是深深的疲惫，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如果是你，难道能够这么轻易地把一切都忘了么？”
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轻轻道：“师父说的对，夺嫡之争没有对错可言，如果当时没有杀了……的话，死的那个人很可能会是你。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父亲，我终究没有办法就这么……把一切都忘了，安心地和你在一起。”
卓越垂下眉，目无表情：“……可是，你爱我。”
“是的。”低头苦笑，少女的表情上再也不见当初的纯真飞扬，只有无限的沧桑苦涩：“所以，我累了。”
“……我知道。”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卓越的唇边泛出苦笑：“这些日子，我想了无数的方法去弥补挽回，想了无数的方法把你留住，甚至……我曾想过很卑鄙的办法。但如今我终于明白，我的努力只会让你越来越挣扎而已。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疲惫了。”
似乎感到什么，刚要开口，蓦然间一阵眩晕，少女扶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你……酒里……”
将她瘫软无力的身子抱在怀中，少年的眼中泪水簌簌而落，宛若再也无法掩饰的心痛：“好好睡吧，等你醒来，就会把一切都忘了，重新做回无忧无虑的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父亲的事情，忘了……你是爱我的。”
……
白光渐渐消失，一切恢复沉寂，黑暗当中忽然又有声音传来，带着无法言喻的关怀和焦虑。
“清潆！醒醒！清潆！”
睁开眼睛，黑暗在一瞬间退去。眼前逐渐清晰的，是萧涵憔悴狼狈的面孔，带着深深的喜悦：“你终于醒了！”
怔怔地望着那张充满欣慰的面孔半晌，洛清潆忽然伸出手，紧紧地将他抱住，身子不断地颤抖着。
“我记起来了……一切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