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暮雪留痕（1 / 1）
对于洛清潆的伤势，萧涵虽然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忧心至极。从南昭到和宣的一路之上，他不断的换车换马，不肯耽搁半点时间。洛清潆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白自己这次的伤势非同小可，又兼自与萧涵两心相悦之后，对于记忆中与卓越那段模模糊糊的情感产生了莫名的逃避心理，对于治疗一事反而并不焦急。只是见萧涵紧张，也就配合他默默地赶路，不愿意说什么寒他的心。
如此一路奔波，待得赶到和宣京城的时候，已然到了深冬。马车进城那日，洛清潆掀开车帷看去，只见大雪纷飞，碎琼乱舞，裹的京城一片银白。
“外面冷，把这个披上。”
洛清潆回头微笑一下，接过萧涵递过来的大氅，披在身上。她原本内功深湛，寒暑不侵，即使是寒冬腊月，也不过是一袭白色单衣。但几经波折，内功几乎损耗殆尽，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如。
萧涵顺着车帷向外面看了看，轻笑道：“倒是有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洛清潆点点头，蹙眉道：“这下可有些麻烦了。我原本想要今晚溜回王府，取些常用物事，这场雪一下，要想不留下痕迹可就困难的多。”
云翳城一战之后，洛清潆身在南昭。玉天清出于想要彻底断了她和和宣联系的想法，派人在外传播她的死讯，之后和宣全军尽墨为她服丧，更是间接作实了这个消息。此时此刻在和宣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华缨郡主原是已经逝去了。所以洛清潆这次回来，原本就并没有打算惊动王府众人，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些衣物，便随萧涵到之前暂居的那院落中去。这场雪一下，白银铺地，落地成痕，却是把她的计划打乱了。
萧涵微笑道：“日子还长，又不急在一时。日后再取也是一样的。”
洛清潆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以我的心思，原本是越早越好，拖得越久，牵挂的就越多。”
见她不乐，知道是因为顾惜影尚在府中，不愿过多牵记，萧涵思索一下，笑道：“如果真的想去，却也没有什么。这么大的雪，王府中的警戒应该也会松上很多，叫展琛陪你过去，真遇到什么人发现了，就用药把他迷倒也就算了。”
洛清潆喜道：“我倒忘了你那什么花粉可以让人忘记的事了。那好，我这就和展琛回王府取些东西，一会儿便回去和你汇合。”
萧涵点点头，扬声唤展琛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有些歉疚地对洛清潆道：“原本应该我陪你过去最好，只是和宣这边久已无人，我尚要回去准备一下，筹集为你疗伤的汤药……”
洛清潆笑道：“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靖岚王府那里，我闭上眼睛也是不会走错的。有展琛和我一起去就够了。你赶快回去吧，我拿了东西后便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萧涵微微一笑，撩袍下车：“靖岚王府尚有一段距离，你们坐车过去，到附近再见机行事好了。”他站在一地白雪中，俊秀的面容被雪光所映，一片温润的光华：“有些人，如果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不见也罢。一直往前走有的时候会很累，逃避也并不一定就是懦弱。”
洛清潆心中一酸，知道所想终究是瞒不过他，强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怕过谁来呢。”想了想，伸手将身上的大氅又解了下来：“……你内力才恢复不久，不要在雪里久站，这衣服还是你穿着。”
萧涵含笑接过大氅，倾身过去，在她面颊上轻吻一下：“小心一点儿，我等你回来。”
他等她回来。
原来漂泊之后，终于有一个地方她可以停驻，终于有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等在那里，直到她归来。
洛清潆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握了握他的手，随即向着一边通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展琛一瞪眼：“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走！”
展琛本来就在不好意思，被她一吓，慌忙一提缰绳。在萧涵含笑的目光里，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风雪中。
靖岚王府中却没有洛清潆想象那般难走。府中的下人已然将早些时候的积雪清除，走在路上留不下太多的痕迹。加上此刻风雪又起，守卫松懈很多，两人轻轻易易地就从墙外潜入府中，辗转到了洛清潆以前的住处。
展琛一直一言不发地跟随在洛清潆后面，见她身法轻盈，路过的地方基本留不下痕迹，不由得心中疑惑。他和柳翔云在云翳城下，由于不知道洛清潆身上内力已然损失大半将她留下，事后萧涵醒来，破天荒地向他们发了一次脾气。展琛和萧涵少年相识，已然跟随他多年，对这个一贯温文尔雅，谈笑之间翻云覆雨的青年楼主极为敬畏。在他的记忆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多残酷的事情，萧涵都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将事态化解，甚至很少露出温和以外的表情。那次因为洛清潆的事情对他们勃然大怒，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了解了状况之后，他心中一直对眼前的白衣少女极为歉疚，这次萧涵派他跟随洛清潆出来，原本是抱着拼了命也要保护她的想法的。谁想到此刻看来，洛清潆的轻功却似没什么变化。
察觉到身后之人的迟疑，洛清潆回过头来，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道：“吓到了？本姑娘的内力就算只剩下两成，也不是等闲人就可以比上的。要不然你以为你们楼主能放心你跟我过来么？”
被看穿心事，展琛脸一红，道：“我在这里守着，洛姑娘你进去取东西吧。”
“小心一点。这个院子里面大概是半个时辰巡视一次，以我们进来的时间计算，应该没有太长的时间了。”叮嘱几句，洛清潆袖中银光一闪，已然将门锁打落，身子瞬间消失在门后：“我很快就出来。”
展琛有些怔忡地看着她将门闭上，心中不禁苦笑。这个样子的她，真的需要自己保护么？
屋内一片寂静，东西的摆设一如离开的时候，只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洛清潆目光微微一闪，旋即快速收拾起需要带离的东西。
要带走的其实并不多，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暗器银带，拿了几件贴身衣物而已。华缨郡主既然已经是过往，就没有必要再眷恋于过往的器具。手指抚过曾经那件华丽非常的“大服”，洛清潆轻轻微笑，毫不眷恋地将它丢了回去。
也并非没有不舍。这间屋子承载的，毕竟是一段难以忘记的回忆。关于那个从梦中醒来一片懵懂的女孩，关于那段随着过往一起埋葬的记忆，关于曾经刻骨铭心，如今却已然归于沉寂的少女情怀。只不过，有舍才有得，既然选择了从此作回自己，这些东西不得不舍。
最后环视了一下整间屋子，洛清潆将要带走的东西草草包起揣在怀中，正欲推门出去，一个清丽的女声已然响起：“什么人如此大胆，擅闯靖岚王府？”
那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却已然觉得熟悉异常。随之响起的便已经是打斗的声音，再无人说话。情知展琛已经和来人动上了手，洛清潆不及细想，拉开门掠了出去。
只见白雪之间，展琛与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斗的正紧。那女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衫，秀发未曾绾起，身法轻盈诡异，狠辣至极。纷纷飘落的雪花中，那丝缎般的秀发随风而舞，将欲落的积雪纷纷荡了开去，犹如一场无法触及的浮光迷梦，极其凄美，又极其冷然。以何在楼左护法的身手，竟也是将将和她斗了个平手。
洛清潆眼见巡逻的守卫将至，不愿多惊动旁人，轻喝道：“展琛退开！”话音落的瞬间，白袖一挥，一丛银色光芒已然飞出，将两个人隔了开去。
那女子似是惊了一下，猛然转头，长发旋舞间素颜半露，恰恰与洛清潆打了个照面。看清的瞬间，洛清潆尚自一怔，那女子却已然叫了出来：“郡主？！”
那青衫素颜的女子，竟然是四大名姬之首，卓越手下的暗探容纤纤。只是此刻她发髻未绾，脸上并未着妆，青色长衫之上也没有半点装饰，看上去就是一位十分朴素的温婉女子，哪里还有半点初见时红裙笑靥，烟视媚行的样子？
洛清潆蹙了蹙眉，正想着有没有必要让展琛把她的记忆消去，外面脚步声起，已然有人向这边走来，无奈之下只得道：“我这次来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先去把那些人打发走，再过来我和你说。”
容纤纤迟疑一下，躬身应了，快步出去把巡逻的侍卫挡了开去。转身回来跪下：“容纤纤参见华缨郡主。”
洛清潆挥手示意她起来，淡淡道：“你不必紧张。以你的本事，必然知道前线已然为华缨郡主服丧。所以我不是华缨郡主，此次来也不过是做个了结而已，马上就会离开。”
容纤纤怔了怔，脸上忽然浮现出恍惚的神色：“原来郡主你……并没有死。”
洛清潆道：“今日你所见之事，不必和任何人谈起。华缨郡主却然已经死在前线，而我以后也再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样说，你明白了？”
容纤纤身子一颤，脸上的恍惚之色尽去，竟然浮现出惊恐来：“郡主你的意思是……王爷知道你还没死的事情么？”
冷冷一笑，洛清潆转身向外走去：“这些不必你操心。只要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就够了。你是师兄的得力手下，我不想伤你。”
展琛正欲跟在后面，青影一闪，容纤纤已然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洛清潆的衣袖，美丽的面庞上尽是哀恳神色：“……郡主，你不能走！王爷他、王爷他……”
洛清潆愕然止步，望着眼前珠泪欲滴的女子，蹙眉道：“你说什么？”
容纤纤身子又是一颤，咬了咬下唇，倏然跪下：“求求郡主，先随纤纤见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