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陌路前程（1 / 1）

洛清潆背对着玉天清缓缓走回马车，直到车帷放下，始终没有回过头。

既然无意，就无所谓依恋。依依不舍只会伤人更重，一时的不舍和软弱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纠缠。既然已然选择了那个如玉般温润优雅的男子，既然他们两人之间早在很久以前已然走上不同的道路，那么，此时的留恋只会让他更加痛苦，更加放不下而已。

但愿有一天，他能够像她一样，把一切的羁绊和执著全部放下；那么，就像他所说的，他日江湖重逢，他们能够相视一笑，遗忘前尘种种爱恨纠缠。

没有泪水。

原来心最痛的时候，连泪水都是惘然。

萧涵目视着那袭纤弱的白影放下车帷，缓缓转过身，对神色木然的玉天清道：“多谢清王殿下成全。”

玉天清冷冷道：“萧楼主果然名不虚传。”

就像他所想的一样，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看似无害的青年实际上是比卓越更加可怕的对手。卓越的狠绝冷厉固然可畏，但那些不过仍是智谋上的较量，一城一地的争夺；而这位年轻的何在楼主，却能够不着形迹地看穿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谈笑之间伤人于无形。

只要有心，就一定有弱点。

而萧涵所做的，恰恰就是抓住人心中的弱点加以利用，以最小的代价最重地伤害敌人。

萧涵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如果可以，萧某也希望能够和殿下公平地竞争一场，毕竟殿下这样的对手纵观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只是，有些人却是萧某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之冒险的，因此尽管明知并不公平，萧某也宁愿做小人了。”

玉天清凝视着寂静的马车，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尽是苦涩之意：“像萧楼主这样的人，如果全心全意想要抓住什么，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更何况……在唯一能够赢你的机会面前，我却放了手。输给你，却也不算冤枉。”

他原本更早地遇到那个女子，他原本有机会先一步走进她的心中，他原本可以在萧涵介入之前紧紧地握住那双纤手。如果当时，他多一些勇气；如果当时，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情；如果当时，他没有放任一切从手中滑落，那么今时今日，一切都将不一样。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太迟。

年轻的何在楼主微一沉吟，上前几步道：“这些日子若无清王殿下照拂，也许清潆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个时候；说起来，萧某算是欠了殿下一个人情。有一句忠告，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听？”

玉天清冷冷道：“我照顾清潆是出于自己的心思，和楼主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谈的上欠我人情？不过既然萧楼主愿意赐教，自然是洗耳恭听。”

萧涵也不以为忤，微笑着走上前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话音落的瞬间，玉天清脸色陡变，目光中厉芒暴涨，倏地转头盯住萧涵：“不知道萧楼主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何在楼主静静地微笑着，深邃的目光中尽是不可测的色彩。无视玉天清的神情，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着马车走去，淡淡的语声飘落在身后。

“言尽于此，还请殿下多多保重。”

马车在柳翔云的呼叱声中，箭一般地从玉天清身边掠过。直到影子消失在视线当中，玉天清依然站在原地，黝黑的眸中翻涌着不明的情感，握成拳的手青筋毕露。

“真的不回头看一看么？”

洛清潆木然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如雪。

蹙了蹙眉，萧涵执起她的手腕，伸出两指搭在脉上，半晌方道：“忧思最是伤人。你现在气血极乱，在这样下去会伤及经脉。今日……并不是永别，暂时不要再想这些了。”

点了点头，洛清潆这才想起，勉力压下心中的情绪道：“我这次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萧涵心中微微一痛，闭上眼睛思索半晌，方道：“我不想瞒你。你这次为了给我疗伤，几乎把护国世家的内力消耗殆尽，之后又不顾自己的伤势，硬接了玉天清一掌，经脉脏腑皆受到了巨震；体内仅存的天机老人交给你的那些内力为了维护你的经脉，开始在身体里四下游走，再也无法将影响你记忆的药物控制在一点。后来阴差阳错，玉天澄令人用金针封了你的内力，导致体内的药物再无控制，开始侵蚀你的脏腑。虽然之后白静及时给你送去抵御的药物，却也……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你的寿命最多只剩下十年。”

“十年么……”

喃喃重复了一句，洛清潆心中慢慢地冷了下去。在为萧涵疗伤的时候，已然想过这些，后来死里逃生之后，也早已知道这次重伤必然会损及寿命，却没有想到，原来……闭了闭眼睛，她抬起头的瞬间，眼睛里面已然全是满不在乎的笑意：“十年呢，够我吃很多好东西，把以前没有玩过的地方全部都玩一遍了！这样多好，我也没办法想象自己变老的样子，十年之后死的话，还应该不会变的太难看。”

萧涵宁静地注视着她，眼眸中一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洛清潆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是说真的啊，十年已经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足够……”

“不够。”

轻轻将愕然的白衣少女拥进怀中，萧涵将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上，轻声道：“十年，远远不够。我想要看到你白发苍苍时的模样，想要陪着你走所有我们可以到的地方，陪你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你的一辈子时间，短短十年怎么够？”

被温暖的怀抱包围，洛清潆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拼命压在心里的恐惧刹那间都涌到心头。她不作声地伸手抓住萧涵的衣角，紧的指节泛白。

感觉到她的恐惧，萧涵紧了紧手臂，柔声道：“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回去之后，我先想办法把你体内的药物拔除，之后慢慢地找些药品，调理你的经脉脏腑。这时间也许会很长，但是，只要慢慢去找，总能够找到的。”

“嗯。”洛清潆低声应了一声，道：“……太难喝的药我可不要。”

萧涵轻笑：“放心吧，我也要陪你一起喝那些东西。虽然我的内力已然恢复，但毕竟已经病了多年，若不好好调理，恐怕还活不到十年。我们两个以后也只有安安心心做一对药罐子。你再想要四处乱闯，还要想想自己会不会摔了。”

他说的有趣，洛清潆笑了半晌，知道这次多半会记起她追寻已久的事情，犹豫一下，又道：“……我们这次回去，是要回到师兄营中么？”

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萧涵不露声色地握紧她的手，道：“不是。我已然找到了清除你体内残余药物的方法，需要尽快为你拔除。这里药物多缺，不方便我治疗。我们还是直接回京。你师兄那里，来之前我已然和他说过，不必再特地过去知会。而且，我已然和他谈过你的想法，从今以后，你不必再作华缨郡主，只要做洛清潆就好。”

一惊抬头，洛清潆惊道：“他……答应了？”

点了点头，萧涵慢慢掀开车帷，轻声道：“你看那里。”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洛清潆心中一震，瞬间怔住。

远处的高山峰顶，一个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站得极高，却显得格外清冷孤寒。虽然因为相隔极远，看不清楚面目，那种天地之间唯彼一人的孤高傲岸却是刻骨铭心地熟悉。

萧涵目视着那个站在最高点的身影，静静道：“他是来送你的。”

洛清潆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想起那些慢慢记起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忽然之间有些恍惚。

曾经，他也是那样一个普通的少年，会微笑，会害羞，目光之中清澈如许。究竟是何时，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样，一人独立，再也没有半点温暖？

或许，这只是他的选择，既然身在高处，就必然要抵御那刻骨的清寒。

轻轻一笑，洛清潆从萧涵手中揭过车帷，慢慢放下。任那高远却寂寞的身影慢慢消失于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