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故人无恙（1 / 1）
和宣泰德八年秋末，帝率军达云翳，以御南昭。南昭以将军林夏守城，避不出。时华缨郡主新薨，帝悲且怒，数攻城，不下。遂决江堤，水淹五城，破之。降卒三万，悉坑杀之。时以帝智且决，皆惧之。后帝渡江，见者皆望风而避。五日，下其六城。冬初，南昭以清王领军，迎帝于莫归山，至此帝驻军对垒，相持。
——《靖书•高祖本纪》
自从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洛清潆身体渐渐好转，和玉天清的相处也似乎就要恢复如常。然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封突入其来的战报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将一切的可能性以最惨烈的方式打破了。
卓越自从来到边塞以来，表现出了与他攻打回羌之时一样的果决狠辣。不知是否华缨郡主阵亡的消息给了他太大的刺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并不顾及远道而来，兵卒疲惫的现实以及分兵攻坚的兵家大忌，立即发动了对陵郡、范阳、丽云、巴蜀和襄均的攻城之战。玉天清虽然洒脱不羁，却并非以私废公之人。他归来之前既然敢把后将军林夏留下来守城，林夏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一场战争和宣所付出的代价是异常惨烈的：由顾惜朝所带领的先锋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归来；顾惜朝更是被林夏一箭射中右胸，死在了城墙之下；而南昭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不知是否被这场惨败所刺激，卓越在顾惜朝死讯传来后，下令停止攻城，回师待战，并亲自率军将林夏追击的军队杀的大败而归，随之两军进入了暂时的对峙时期。玉天清和玉天澄接到前方战报，虽断定卓越必不会坐以待毙，却也只是让林夏坚守不出，勿中诡计，同时加紧粮草的收集而已。
没有人想到，这一时的疏忽付出的代价竟然是如此惨烈。卓越在两军对峙时期，一方面派人到城下轮番叫阵，以惑视听；另一方面暗中派大军到长江上游，开山掘堤。初期以沙袋等物挡住水流，以防南昭军士发觉，有樵采之人发现的，无不立斩。待得南昭军士终于发现水流混浊似有异状，大惊之下派军阻止的时候，反而被已然早有准备的卓越杀的尸横遍野。堤破山崩，大水倾斜而下，瞬间将陵郡、范阳、丽云、巴蜀、襄均以及南昭沿岸的城池淹没。一时间哀鸿遍野，死尸处处可见。卓越趁机领军再次攻城，南昭军队再也无力抵抗，守城将军林夏战死，南昭兵士三万皆降。
就在此刻，卓越做出了一个令后世非议颇多的决定。他下令将南昭的降卒全部坑杀，哀号之声江南江北皆闻。借着这种残酷的果决，他迅速渡江，对也遭受了洪水肆虐的南昭长江沿线六座城池发动了进攻。已经被吓破胆的南昭军队几乎不敢抵抗，纷纷弃城逃走，五日之间，卓越复和宣五城，取南昭六城，创造了一个几乎难以置信的神话！
然而这个神话对于南昭来说，却是一次几乎致命的打击！
姑且不论数日之间长江防线沦入敌手，卓越的军队距国都不过数日路程；卓越坑杀的三万降卒已经对南昭的士气和实力作出了致命的打击，一时之间，十里春风之地妇孺老幼一片哭声，精壮男子无不自危。
同时，南昭的朝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南昭的皇帝因为病中，朝政一直经由玉天澄把持。玉天澄本身志向甚大。这次对和宣的战争可以说是由他一手发动。而且中途将玉天清从前线调回，帮他统筹后方粮草处理的决议也是他下的。如今遭遇大败，玉天澄虽然掌握朝政，但尚且不是真正的君主，自然而然就被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而对于玉天清来说，虽然玉天澄同意让他回京大多数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且之后滞留京城也是因为和江南总商会的周旋，但毕竟他最初是因为担心洛清潆的身体而从前线回归；如果留守在前线的不是林夏而是他，绝不可能让卓越如此轻易地取得这样的战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战争的失利，数万将士的惨死，六城百姓的流离失所都是由于他的决定造成的。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罪人”的沉重感中解脱出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马上就要出征了吧？”
洛清潆静静凝望着仰靠在椅子上闭目无言，脸上透出少见的深深疲惫的玉天清，清澈的眸子中光芒复杂，隐隐有些不忍。
“嗯。”闭着眼睛应了一声，玉天清的唇角慢慢扯出一丝微笑：“没有想到靖岚王竟然如此大的手笔啊……心在天下的人果然不会以一些人的生命为念么？我低估他了。”
洛清潆沉默半晌，慢慢上前，犹豫了一下，将手覆盖在他捂在眼睛上的手上，轻声道：“……不是你的错。我师兄他……和你并不一样，他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顾虑他人的。你……从来和他都不是一种人。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想得太多。”
玉天清微微笑了笑，将手翻转过来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退却，不觉加了加手劲，轻声道：“就这么一会儿，陪陪我。”
洛清潆心中一酸，不再执意抽手，拉过一边的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低低道：“这次出征……真的一定要你去么？”
“嗯。”玉天清苦笑道：“总要付出代价的。皇兄如今在朝中这个状况……我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况且如果真的不能拦住卓越的话，南昭也很快就要完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过去。”顿了一顿，他忽然道：“……你肯等我回来么？”
洛清潆一怔，微微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吞了回去。时间在沉默中慢慢过去，玉天清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握着她的手却越抓越紧。
上天难道真的就这么吝啬，连最后的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么？原以为终究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原以为他还有机会去争取自己想要得生活，却连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剥夺了去——他终究，是不能不在意玉天澄的。
“殿下，太子殿下遣人传话，说朝中已有决议，请你即刻过府一叙。”
苦笑漫上唇角，感觉到那只纤手正自慢慢从自己手中抽出，玉天清忽地睁开眼睛，更紧地抓住那只手。
对上少女惊讶的眼眸，他笑笑，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这次，我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放弃了。我想要试一试……我想知道，是不是只要不放弃，就可以不失去的。”
言罢他放手转身，背影绝然：“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洛清潆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目光中有歉疚，有叹息，有不舍，更多的却是了然的通透和作决定之后的坦然。
有些事，只要错过一次，也许就永远不可能重来了吧？只不过，为什么上天待你……会如此不公呢？
往事如浪潮一样涌上心头，想起初遇时的他，一起闯荡时的他，离别时的他……渐渐地，泪水涌上眼眶。要我怎么回答呢？我的离开早已是注定的，是否这些日子刻意的相处，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洛清潆从沉默中抬起头来，目光微移的刹那，忽然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玉天清出去时未关的门静静地敞开着，阳光从外面洒进来，却被门前的一个人挡在外面。那人面对着她，面孔背着光，被淡淡的影子所笼罩，然而微笑却在他清俊的面孔上泛了开来，宁静而温暖。
洛清潆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生怕那只是个幻影，在下一秒钟就会消失在风中。那个人也只是站在原地，向她静静微笑，深邃的眼眸中波澜隐隐，仿佛有着千言万语未曾说出来。
良久，他微笑着打破了沉寂：“怎么你一点儿也不惊讶？”
仿佛终于确定了他的真实，洛清潆笑起来，道：“玉天清没有见过白静几次，我可见过不少。上次见到那位‘魏少栾’先生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他身形很是熟悉，联想到那瓶药，虽然面貌不同，却也瞒不过我。当我确定了他的身份时就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萧涵笑着，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洛清潆这才看清，他本来就单薄的身形又瘦了很多，所幸容颜虽然有些憔悴，却不像以前那样苍白若死，微微透了些精神出来。正自心中悲喜难分，萧涵已然走到面前，轻轻执起她的手，两根手指搭在脉上。
良久，萧涵放下她的手，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心痛，又似乎自责。洛清潆已经知道自己元气大损，必然会损及寿命，淡淡一笑，正想说话，萧涵忽然伸出手来，迅速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一股浑厚的内力冲入身体，刹那间将她被金针封住的内力释放开来。
洛清潆一怔之下，喜道：“你的内功恢复了？”
萧涵轻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姑且快些离开，我慢慢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