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药成碧海难奔（1 / 1）
在洛清潆心里，虽然并不想要留在南昭，其实也并不是多想回到和宣去。曾经她和萧涵说过的想要从和宣消失的话并不是虚言，再加上渐渐想起的与卓越之间的回忆，更是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也打破了去。
那些与卓越之间的回忆一被勾起，说心中没有震动自然是假的。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些回忆带来的与其说是幸福与追忆，不如说是嘲讽和难堪更加确切些。于卓越，不管他曾经在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在她放下的那一刻起都不过是惘然，如若真的再一次相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更何况在生死之间的一刻已然明白自己心中停驻的人究竟是谁，从而下定决心去珍惜，她已不愿意因为那些已经不复存在的记忆产生什么动摇，从而让一切重新回到原地。再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清楚，和宣于她已经是一段过往，已经随着“华缨郡主”阵亡的消息一起埋葬在云翳城下。如果不是因为挂心萧涵的消息，她或许就会这样从此消失，让所有人如现在一样以为她已经死去。
只是，他，却还在那里。所以，她无论如何总要回去。
但南昭……
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对面正自低头批阅公文的玉天清，洛清潆心中涌起的是淡淡的惆怅。秋末的风吹入亭中，带起的凉意仿佛正透过躯体，一点点地渗入心里。
还不如……从来都不曾知道。如果像原来那样，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有着无奈的挚友，从来不问过去，从来不曾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那一切都将简单许多。她只要像当初那样转身离开，然后铭记着这里曾经有一个人，是她的敌人，也是她最重要的朋友，然后天南海北再不相见，只在心中保留一份牵挂，一份惆怅。
但却偏偏知道了。知道了他的过去，知道了他背负的感情和沉重，知道了当初的放手背后原来有着那么多的无可奈何，知道了他对自己的感情其实并不如之前所以为的那样单薄。
如果在那段江湖并肩的日子知道这些，或许自己当初，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吧？那段时间是那样的快乐，似乎将生命中所有的阴霾都抛弃了。如果不是明明知道彼此之间敌对的身份，如果不是从一开始他们对对方都有保留，如果他早能明白地说出心中的感情和沉重，如果她能将对卓越的心结坦然说出，或许即使知道两人中间有着太多的阻隔，她依旧会义无反顾。
那段心灰意冷的日子中，他是唯一的温暖，让她在空虚寂寞的时候心中保留一份安慰，一份幸福。其实那时并非无情，只不过当时，他和她都是顾及太多。而当她终于将一切放下，重新打开心门的时候，走进她心中的人，已然是另外一个。如今，即使他终于肯放下一些东西，他们之间，已然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轻轻缩了缩肩膀，耳边已经传来轻笑，接着一件兀自带着体温的外袍已然轻轻落在肩上：“啊呀，我忘了你身上没了内功，不中用了。”
抬起头对上青年调侃的笑容，洛清潆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那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背后竟有着那么多的关心和温情。原来自私的人是自己么？害怕受伤而不肯去相信的人也是自己么？原来郁珺冰和玉天清终究是一样的人，转身的人还是自己么？
轻轻垂下眼帘，洛清潆没有如一贯那样嘲笑回去，半晌之后静静道：“对不起……玉天清。”
玉天清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明亮起来。她并非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但他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然不同，仿佛自那一别之后已然停滞的时光又重新流动。他们曾经的隐瞒已然无法改变，但他至少可以选择在未来的日子里对她坦诚。
洛清潆没有抬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我之间是一样的，谁也不欠谁什么。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下去为你着想。师兄对于我的重要，只是因为我本身的依恋；但是玉天澄对你，却不止只有亲情那么简单。他在你幼年的时候向你伸出的手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当时我不懂。但是现在，我想我能够明白了。所以，我要向你说对不起。原来我们之间先放手的人，终究还是我。”
“就说到这里吧。”转身回到石桌旁坐下，玉天清淡淡道：“接下来的我知道，但是我并不想听了。”
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洛清潆道：“我记忆中，你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摇摇头，南昭的清王顺手拿起一张没什么用的公文胡乱折着，笑道：“你错了。以前我很喜欢逃避，反而是这一次不想这样做了。我说不想听的原因是，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并且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你说服不了我。”
复杂地望着青年满不在乎的笑容，洛清潆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道：“那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玉天清。”
这一句对不起，不言自明。
玉天清折纸的手顿了一顿，微微苦笑。
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她向来就是那样的人，只要认定了，就绝不回头。而她又是否知道，他们终究是太过相像的人，他也一样不会回头。于玉天澄便是如此，现在，于她亦然。
是曾经想过放手，但在战场相遇的那一刻，在将金弓对准她的那一刻，在她在自己的掌下重伤，几乎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无法放手。一直以来，他都因为少年那份温暖束缚了怀抱，觉得拥有那些已经太过奢侈，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什么。即使后来一再地因那人受伤，却仍然无悔。然而那一刻突然发现，他不想放开她，不想放开心中的那份理想和希望。
既然已经刻意放出她的死讯，去除了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既然已经将她留在宫中，消除了曾经相隔千里的距离；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坦白相待从头开始，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拒绝而轻易地再次放开手？
顺手将手中纸折的小鸟扔了出去，玉天清站起身来，挑眉轻笑：“我并不着急。我相信有些事情总能改变，所以，我愿意尝试，也愿意等下去。而且……”他眨了眨眼睛，神色间满满都是不正经的笑意：“就凭本公子这样的风华绝代玉树临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才不相信比不上那家伙呢。虽然我知道你一向没什么眼光，但是受本公子高雅尊贵之气的熏陶，格调总会慢慢提高的，到时候嘛……哈哈哈哈。”
洛清潆被他一激，满心郁郁不由得暂时压了下去，斜着眼睛睨了他，笑道：“就你这个样子，瞎了眼的人才会看上你！”
正自说笑间，刘衡从园外进来，躬身道：“殿下，济平粮行的魏少栾先生到了。”
玉天清皱了皱眉，轻踢了刘衡一脚，嘟囔道：“我说跟了我这么久，你怎么就没有一点眼力见呢？唉，算了，还不请他进来？”
刘衡委屈地应了，起身出去。临走好奇地看了洛清潆一眼，心想原来殿下那次带回来的女子就是这个样子，虽然说得上漂亮，但病怏怏的，怎么看也不怎么样。
洛清潆察觉到他目光中隐隐的失望和不解，忽地开口道：“喂！”
刘衡诧异地回过头来，却见那白衣少女身形一动，衣袖轻挥间已然到了自己面门。他不知道洛清潆身上仅剩的两成内力已然被胡御医用金针封住，这一下只是徒有招式，并无实效，大骇之下急忙后退，却忘了自己刚刚已然站在凉亭旁边的台阶上，一退之下身子不稳，立刻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虽然仗着内功勉强站稳，却也万分狼狈。又惊又佩地向上望去，看见白衣少女和自家殿下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玉天清笑了半天，才道：“知道有些人惹不起了吧。你家殿下我看上的，怎么可能贤良淑德啊？真是笨的要命。”
洛清潆笑够了，看着刘衡唯唯诺诺地出园，起身从凉亭下来，向房里走去。她知道玉天清要见那魏少栾，虽然心中并不在意，但这种状况下却不愿在他身边多待，径自道：“你慢慢跟他说吧，这里好冷，我要先回去了。”
玉天清知道她的心意，但是想起她原本因为内力护体，寒暑不侵，现在不但身体虚弱，更被玉天澄下令封了的内力，心中也自一酸：“小心些，一会儿我们去吃好的东西。”
洛清潆并不回头，向后面摆了摆手，想到当日和萧涵吃遍天下的戏言，心中黯然。迎面正看到刘衡带着魏少栾进来，漫不经心地向那边看上一眼，看到魏少栾高大的身影，正是她头痛晕倒那日觉得莫名熟悉的人。
她心中震动，却并未回身，连脚步也没有慢下来。凝神思索间忽然一震，几乎就要叫了出来。
那个人、那个人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