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待寄芙蓉心上露(1 / 1)
胡御医急急忙忙地过来为洛清潆诊了脉后,说已然没有大碍,不过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肠胃虚弱,最好吃一些清淡的东西。玉天清闻言大为高兴,笑眯眯地拿起桌上原本预备好的糕点在洛清潆面前装模作样地晃了半天,直到洛清潆气得要从床上跳起来才急急跑了出去安排食物。洛清潆恨恨地看着他跑出去,无奈将满腹怒气转嫁到一旁被强迫留下来的胡御医身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得胡御医全身发麻。
“这位姑娘,可否不要这样看着老朽?老朽年纪大了,你这样看我,我实在是吃不消啊。”
洛清潆微微一怔。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老御医老是一幅战战兢兢,被人家吓上几句就魂不附体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胆子能够侃侃而谈:“你怎么忽然间敢说话了?”
胡御医捋了捋被玉天清揪得稀里哗啦的胡子,笑眯眯道:“清王殿下性子别扭,老朽可没有力气陪他胡闹。他心肠本软,老朽扮得老迈糊涂一些,就可以免去很多捉弄啦。”
洛清潆眼珠转了转,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兴趣:“那你就不怕我也捉弄你吗?”
胡御医笑道:“姑娘已经七天没吃东西了,虽然有清王殿下给你输送内力维持生命,但仍是虚弱至极。就算要捉弄老朽,老朽也并不害怕。况且不管怎么说,老朽也算救过姑娘,姑娘应该不会恩将仇报吧?”
洛清潆挫败地望了他一会,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聪明人呢。”
胡御医摇头道:“老了,很多事都看不分明了。不过,任何人如果像老朽这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洛清潆眉头微蹙,冷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胡御医笑道:“姑娘莫怒,老朽并无恶意,只不过是看着这些日子你和清王殿下的状况,有些话不得不说个清楚。姑娘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当作没有听到也无不可。”
洛清潆冷睨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坦然,淡然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胡御医微笑道:“老朽在宫中多年,人情冷暖,丑丑恶恶也见了不少,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但是有一件事情,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心惊。”
顿了一顿,他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唏嘘的神色:“那时候我在宫中已经做了多年,隐隐算是御医之长。有一天深夜,宫里面忽然来人,秘密地叫我和另外两位德高望重的御医赶到太子东宫去。我们以为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情,心下都是万分紧张,急急忙忙赶到了太子东宫,然而我们看到的,却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清王殿下。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因为疼痛而扭曲,却死死咬住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叫出声音来。也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或是吐出来的血染的他下颌一片血红,太子殿下就坐在他的床边,紧紧地搂着他上身,不住用衣袖将他唇边的血迹擦掉。”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洛清潆一眼,见她流露出注意的神色,微微一笑,继续道:“那时候清王殿下年龄还小,也尚未封王,只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依靠太子殿下生活而已。我们心中都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就算最后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推托一些。太子殿下自小聪慧,见到我们的神情已经明白了□□,当即冷冷道,要是治不好清王殿下,必要我们所有人陪葬。我永远也忘不掉他那时候的神情,冷酷而坚决,仿佛一旦清王殿下死去的话,他就要让许多人付出代价。”
“心中已自惊悸,当我搭上清王殿下的脉搏的时候,更是大吃一惊,立时明白了为何宫中的人要如此神秘。清王殿下中的,原本是一种无解的剧毒,一旦附体便如万蚁噬心,一直要痛苦致死!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人对这样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竟要让他用最残忍的方法死去!”
洛清潆垂下眼帘,放在床边的素手慢慢握紧。
胡御医继续道:“所幸我尚未入宫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一个偏方,虽然无法解去他身上的毒,却可以暂时将毒性压下,镇住他身上的疼痛。就算如此,清王殿下依然痛苦了半月有余,每日痛楚起来几乎恨不得自我了断。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几乎是衣不解带,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后来当我的药方终于将他身上的毒压住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然是形销骨立,甚至当场晕了过去。连我都无法想象,在亲情淡薄的帝王之家里,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一个异母兄弟做到这个地步。清王殿下心中的感激,自是可想而知了。直到后来,清王殿下在宫外习武归来,终于将体内的毒完全逼出,那段日子对他来说,也终究是不同的。”
洛清潆沉默半晌,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胡御医笑笑,道:“老朽只是心血来潮,说说旧事罢了,并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希望姑娘能够明白,人生之中总有太多的不得已,并不是只要心中想要怎样,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有些人注定要背负很多东西,即使再无奈也不能够抛弃。清王殿下看上去洒脱不羁,骨子里却是极重情谊。像老朽这样当年仅仅是尽了自己职责的人,这些年来都是颇多照拂,更不要说是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心力的太子殿下。洒脱这样的事情,有些人可以,但对于有些人来说,真的很难。老朽希望姑娘能够明白这些。”顿了一顿,他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已然微有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了一道光芒:“这么多年来,老朽还是第一次看到清王殿下对一个人如此着紧,差点连老朽的胡子都拔光了。”
洛清潆沉默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胡御医也并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手中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箱。
这时候玉天清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捧着托盘的婢女,笑道:“饿死你了没有?”
洛清潆来不及瞪他,闻到香味,已然叫道:“这是……芙蓉蛋黄粥?”
玉天清笑吟吟地走过来,顺手揪起已然又变成一幅战战兢兢样子的胡御医的胡子打了个结,笑道:“你的鼻子还真是灵。果然是除了吃以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疯丫头!”
胡御医恭恭敬敬地俯身道:“禀告殿下,这位姑娘脉象平和,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臣去给她熬药,暂时告退。”
玉天清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从那端着盘子的婢女手中拿起粥碗,道:“你也下去吧。”说罢也不顾忌,撩袍在床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匙粥,慢慢吹凉,递到洛清潆唇边:“喝吧。”
洛清潆一怔,随即伸手去抢那汤匙:“我又没有残废,用不着你喂。”
玉天清笑着躲开她的手,道:“以你那贪吃的个性,又饿了这么久,自己吃起来肯定是狼吞虎咽的。胡御医说你肠胃虚弱,得慢慢吃才好。”
洛清潆怒道:“那我慢慢吃不就行了?”
玉天清睨着她,眼睛里满是瞧不起她定力的神色:“总之要么我喂你吃,要么你就继续饿着。告诉你,这芙蓉蛋黄粥可是我特地请鸿影楼的厨子过来做的,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吃不吃由你。”
洛清潆愤愤地看着他,终究是顶不过粥的诱惑,又加上饥饿难忍,只好屈服,就着他的手将汤匙中的粥吞了下去。火烧火燎的肚中有温暖的食物留下,霎那间觉得无比满足,不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玉天清笑吟吟地慢慢喂她将那碗粥喝下,忽然道:“清潆,你在江湖上闯荡那么久,知不知道一个叫魏少栾的人?”
尽管明知道他是想要抛弃过去的伪装,用真实的身份来面对彼此,洛清潆仍然是对那个名字怔了一下,想想方道:“魏少栾?没有听说过。”
玉天清将碗放在桌上,拿起湿润的布巾递给她,淡淡道:“我也一样,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想不到,这样一个连你我这样的人都从不知道的人,居然会是济平粮行的老板。”
“济平粮行?”洛清潆一面用布巾细细将手擦拭干净,一面思索道:“你是说那个在南昭最大的粮行吗?我是听说过他们的老板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家伙,很少有人能找到他。原来他叫做魏少栾么?”
玉天清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次和江南商会接触,才真正见到他。这人城府甚深,谋不外露,甚是厉害。如果他不是真的喜欢游山玩水,不喜见人的话,就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可是我无论怎样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对于军中之事,他所言也是恰中要害,看起来确实是全心全意。”
洛清潆道:“可是你却终究不放心他?”
玉天清沉吟道:“……这也不是,只不过心中老是觉得不安罢了。”
洛清潆将布巾丢到他手中,蹙眉道:“……你又为何将这些告诉我?我毕竟是和宣的人,和我说这些,你真的不在意?”
玉天清惊醒似的抬头,随即笑道:“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回去捣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