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何拟误前缘(1 / 1)
洛清潆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看到了很多奇异的画面,隐隐约约传达了一些早已经遗忘的事情;然而每个画面都是模糊不清,想要仔细抓住的时候,画面就如水中的倒影,在触及到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只是再清楚不过的,就是每个画面中都有那个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黑衣少年的身影。
有时候是春日阳光,碧空万顷,他微微含笑,将手中摘下的花朵别在她的鬓上;
有时候是午后书房,墨香隐隐,他从书中抬首,浅笑着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有时候是山间竹林,溪水潺潺,他们携手走过,相视微笑间竹影斑驳,落上少年俊秀的容颜;
有时候是雪后初霁,碎琼铺地,他们并肩赏雪,他朗笑着将满满一掌白雪涂在她脸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洛清潆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泪流满面。那些残破的画面涌上来的时候,心中随之而起的竟然不是温馨喜悦,而是揪心的刺痛。
原来那段遗忘的过去中,他和自己曾经是这样么?原来他也会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人那样流露出那样的笑容么?原来那样深沉冷漠的他,曾经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么?
恍然明白,为何当年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高冠博带的少年,自己心中涌起的竟然是那样的信任与酸楚。原来在失落的记忆中,他之于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只不过,当一切早已过去,当她再也不愿去追索那些失落的情感,首先记起的居然是这样一些往事,这又是怎么样的一种讽刺呢?
闭了闭眼睛,忍着剧烈的头痛将那些烦乱的心绪强行压下去,随之而起的就是无边的迷惑和恐惧。
既然他们原本是那样的,那究竟为什么想到这些时,自己心中除了喜悦还有痛?为何失去记忆之后,他是那样的冷淡疏离,从未告诉她他们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感情?如果他们曾经相恋,那么他又为什么一再回避她的感情,并且娶了顾惜影?
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然而想要去追忆的时候,脑海中却仍然是一片茫然,找不到丝毫的痕迹。无论怎样强行地想要去触及那些尚在混沌中的记忆,得到的除了头脑剧烈的痛楚之外,就只有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和软弱。
“我可以帮助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在你内心深处,是不是真地想要记起过去。”
青年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种郑重而伤感的表情随着声音在脑海中浮起,仿佛一种奇怪的嘲讽,让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以前根本不曾想过的东西。
他甚至……比自己本身还要了解自己。原来不管曾经是怎样的执著,怎样的坚决,在自己的并未觉察到的内心深处,竟然真的是在抗拒想起那段失落的记忆……
想起萧涵,洛清潆心中微震,瞬间明白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冷静下来思索,才记起自己是在和玉天清一起回房的时候忽然晕了过去。困难地从榻上支起身子环视四周,只见房内空无一人,桌上的汤药和食物兀自微微冒着热气。
轻笑了一声,这才感到胃里面火烧火燎的疼痛,似乎有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了,洛清潆支着床榻想要从床上下来,手腕微动间忽然碰到掌缘一个冷冰冰的东西。诧异看去,只见枕边的丝绣中,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羊脂白玉瓶。
莫名地觉得那瓶子的形状有些熟悉,洛清潆心中一动,急急将那瓶子抓起,打开瓶盖的瞬间,轻轻的惊呼从口中冒出,带着疑惑与喜悦。
瓶中的药丸再也熟悉不过,分明是当日在回和宣的途中与萧涵分手时,他送给自己的那种药丸。后来尽管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依然一直记得他的嘱咐,每日都会吃上一颗。直到前些日子伤重之余被玉天清带回南昭,放在衣服里的药丸方才不知去向,这些日子只惦记着如何从这里逃走去打听萧涵的下落,也一直没有顾得上去要回来。眼前的这瓶药并不是自己的那一瓶,但这种药既然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难道说……
门外忽然传来守卫跪倒请安的声音,随即玉天清的声音淡淡响起:“都起来吧。刚才我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动静?”
那守卫答道:“回殿下,那位姑娘还在里面睡着,并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
“嗯?”
那守卫的声音顿了一顿,显得有些羞愧和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臣和李兄弟刚才都觉得非常困倦,倚在墙上睡了一下。”
玉天清应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你们这些日子也很是辛苦,我暂时不会再出去,你们下去歇息一会儿,换两个人过来吧。”随即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转过帘幕的瞬间,玉天清不禁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绣榻之上,适才仍旧昏迷着的白衣少女用手支着身体,正自半倚着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清秀面容虽然仍是苍白憔悴的,秀眸之中却已然有熟悉的调侃狡黠透了出来:“……进入女孩子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你也太不懂得礼数了吧?”
“你醒了?”
又惊又喜地快步上前,玉天清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地执起少女的纤手,细细为她把脉,感觉的那脉搏虽然微弱,却已然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混乱不堪,这才舒了口气,慢慢放下心来。来不及再说什么,他转身到外面吩咐下人去把正自焦头烂额研究洛清潆体内药物的胡御医叫来,方才回到榻边坐下,一直紧绷的声线透了些轻松出来:“太好了。”
洛清潆虚弱地微笑,慢慢转过头去,望着桌上的食物:“……我饿了。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本姑娘生病你不来照顾也就罢了,既然准备了东西吃,为什么不把它放的近一些呢?看得见够不着真的很难受啊。”
玉天清朗声大笑,挑眉道:“你这疯丫头,一醒过来就知道吃。既然已经饿了七日,再多饿一会儿又何妨呢?”
“什么?”洛清潆一惊,失声道:“七日?”
“嗯。”玉天清不顾她的躲避,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眸中有着劫后余生的宽慰:“我差点就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还在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幸好你还是回来了,这次,我也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莫名地觉得心中有些慌乱,洛清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重伤未愈,又饿了几天,没有丝毫的力气,只得任他握着。口中忙忙地转移话题:“……喂,这个时候不要说废话好不好,你要是再不拿东西给我吃,我饿死了的话,你就自己对着死人骨头去说吧。”
玉天清看着她,感受到她那些微的慌乱,心中大定。他明白,自从自己选择了玉天澄那一刻起,在她的心中即使对自己仍有故人的情谊在,却依旧会有无奈与防备。即使以前说的再多,那些话在她听来,恐怕也只是信上一半,从来没有进入过心里。此刻,不管自己的想法她能不能懂,会不会信,她却已然不再漠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太好了:“不行,在胡御医给你诊过脉之前,你还不能吃东西。”
“喂……”洛清潆捂着肚子,愁眉苦脸道:“可是真的很饿啊,我可是个病人,就算不给饭吃,你至少也要像人家那样,端一碗参茶补汤之类的来吧?”
玉天清摇摇头,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吟吟地道:“不行。我可不知道那位潜入的仁兄究竟是怎样把你救醒的。胡乱给你吃东西的弄巧成拙也说不定。所以啊,你还是再忍耐一会儿,饿着吧。”
洛清潆又是一惊,失声道:“你说谁……谁来过?”
玉天清淡淡道:“我没有看清楚究竟是谁。只不过在临走的时候,曾经闻到一种极淡的药香,从而觉察到有人在旁边窥视。那人武功极高,高到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府中,并且没有伤害任何人。这样的人,我实在想不起来会是谁。不过,我忽然记起那日我将你带回军中的时候,为你换装的婢女曾经交给我一个小瓶,说是从你怀中找到的。我当时打开看过,见是些药丸,只当是伤药之流,并没有怎样在意,随手就留在军中了。而今日我闻到的那种药香,恰恰和那日你那小瓶中的极其相似,所以我想,那人对你应该并无恶意,因此就装作无事走开。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守卫们说你平安无事,他们却曾经睡着过,更证实了我的想法——那个人的目标,就是想要救你。”
洛清潆低下头,心中一阵狂喜。不管来的人究竟是不是萧涵,既然有人将那瓶药送来给她,并且将她救醒,那么那个人应该和萧涵有着什么关系。这样看来,那日虽然疗伤并未成功,他却应该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