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向来缘浅(1 / 1)
焦急地看着胡子长长的老御医为脸色苍白的白衣少女诊脉,玉天清一贯闲散的面容淡然的看不出表情,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却终究透出了些焦急来。
“不必惊慌。”笑着将手搭上弟弟的肩膀,玉天澄轻笑道:“胡御医是咱们宫中最好的御医,你小的时候中了那么严重的毒,不也是他给你救回来的么?”
无言地点点头,玉天清将目光从少女脸上收回来:“所幸京城离雨霖距离不远。等到胡御医诊治完毕,我就立即赶回前线。”
玉天澄道:“不必着急,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都考虑过了么?现在和宣的长江防线已然全部被我们占领,第一大城雨霖城也落在我们手中。在靖岚王带军赶来之前,和宣军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即使是靖岚王赶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重新恢复长江防线,谋取被我们占领的城池。靖岚王虽然棘手,但若单单是守城的话有林夏应付着就足够了。你出征这些日子来很是辛苦,在京中耽上几日,和我商议一下粮草补给吧。江南总商会那些老狐狸们这几日就要到了。”
微微犹豫,玉天清迟疑道:“……但是我毕竟是北征军的主帅,擅自离军,万一出了问题的话……”
“父皇那里,皇兄已经为你报备过了,只说因为监军越权的关系,导致军队受到重创,你力挽狂澜很是疲惫,着你回来休息几日。父皇已然准了。况且……”笑着睇了榻上兀自昏迷不醒的少女,玉天澄道:“就算你现在回去,心中能放的下么?还不如让你安安心心地看着她好起来比较好。”
不置可否地笑笑,玉天清犹豫了一下,道:“皇兄,不知道高监军……”
玉天澄的脸色立时冷了下来,犹如罩了一层寒霜般,冷哼道:“那种欺上瞒下,无能狂妄的小人,岂能任他猖狂?父皇已然下令,三月后腰斩,家产充公。”
漠漠然地应了一声,玉天清转身继续望着御医诊脉,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南昭皇帝长年卧病,朝政实际上已然由玉天澄把持。对于无视他的命令,导致战败和自己的不满的高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些结果早就已经知道,不过事到临头,仍是觉得无限疲惫。
此时那老御医已然诊完脉,站起身来。玉天清急忙道:“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胡御医躬身道:“回禀殿下,这位姑娘的病情相当严重,但是并无性命之忧。”
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放下了些,玉天清追问道:“她虽然受了我一掌,但是我当即就用内力为她调理过,打通了淤塞的经脉,按道理说并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到底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回禀殿下,臣适才为这位姑娘诊脉的时候,确实察觉到她的五脏六腑都曾受到过极大的震动。这震动非常严重,不要说这位姑娘本来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就是一个武功稍弱的健康人受了恐怕都会立毙当场。”抬头瞄了一眼玉天清有些发白的脸色,老御医战战兢兢地继续道:“……但是,一方面殿下曾经用内力为她做了应急的调理,另一方面,这位姑娘体内还有另外一些内力护住了心脉,所以她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清楚?”心中焦虑,又见那老御医说话吞吞吐吐,玉天清不禁有些不耐:“这样可是但是只是的做什么?”
望着皇弟少见的形于外的神色,玉天澄心下了然,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对吓了一大跳的胡御医温言道:“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吞了口唾沫,胡御医继续道:“只是臣在诊脉的时候,发现这位姑娘的情况有些复杂,一来,她脏腑所受的震动并非是一次,而是两次;二来,她的身体非常衰竭,似乎不是因为受了这两次震动的关系,但是具体因为什么却诊不出来;三来,在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两种奇怪的药物在互相冲突抵制,到底有无毒性却看不出。”
玉天清脸色微变,心下沉吟。他那日打伤洛清潆之后为她诊脉,已然发觉她的内力确实只剩下以前的二成左右,知道自己那一掌虽然及时收了,却也必然为她带来极大的伤害。当下不暇顾及其他,用内力镇住了她的伤势,将她带回军中。在军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他和玉天澄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确认没有大碍之后,毅然将军中事务交给后将军林夏掌管,和玉天澄连夜赶回京中,延请御医为洛清潆诊治。途中几经思量,联想起那日萧涵和展柳二人的状况,也曾经猜想过洛清潆的内力是因为为萧涵疗伤失去,从而导致身体的极大损害。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除了自己那一掌和内力失去,居然还有另一次的伤害和药物掺杂其中。思虑片刻,暂时将头脑中翻覆的思绪放下,玉天澄已然先一步问道:“这些姑且不谈,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治愈这位姑娘?”
胡御医道:“将她救醒,让身体慢慢恢复是不妨的。但是想要恢复到原来的身体状况只怕很难,日后身体可能会相对变得虚弱,长寿的可能也不大。”
心中一痛,凝视着少女毫无生气的面孔,玉天清面上平静如水,袖中双手却已经紧握成拳,青筋毕露:“……如此,还请胡御医多费心思,好生照顾她。”顿了一顿,转身对玉天澄道:“皇兄,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点了点头,玉天澄看了一眼胡御医,目光一闪:“若这位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唯你是问。”言罢转身和玉天清出殿,对唯唯诺诺的老御医再也没有看上一眼。
“天清,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褪去了一贯的玩世不恭,青年的俊秀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彷徨失落,一如多年前的孤寂:“皇兄,这么多年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愉快的不愉快的,该记住的该忘了的都有。我也知道,在你心中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着跟在你后面寻求保护的孩子。只是……无论你相不相信,今日我想告诉你,不管发生过什么,在我心中,你还是当年那个从四皇兄手中把我救出来,提携我照顾我的皇兄,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被噎了一下,凝望着月光下青年真挚清澈的眼眸,玉天澄心中微微一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被自己抱在怀中那流着眼泪的孩子纯澈的眼睛。那时候,甚至还没想到过什么防备,什么争夺,什么考量;只是在偶然路过那从未踏入过的寝殿时无意间听到细细如小动物的呜咽声,然后本能地向着黑暗中有水晶般澄澈的眼眸的孩子伸出手而已。那原本只是一时的迷惑,却没有想到,很多年后,那个脆弱的孩子居然会成长为一个令自己也自惭形秽的男子。“……我知道。”
玉天清苦笑了一下,却聪明地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年来慢慢结下的心结,原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可以轻易解开的:“所以今日,我以弟弟的身份,想要求皇兄一件事。”
目光微闪,瞥了寝宫中的灯影一眼,玉天澄慢慢道:“华缨郡主的事情?”
“是。”重重点了点头,玉天清对上皇兄冷然的眸子,目光中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只是满满的求恳和希望:“……她是和宣的华缨郡主的事情,我希望皇兄能够不要告诉父皇。我希望她能够在这里平静地养伤。”
探究地与青年对视半晌,玉天澄缓缓道:“其实自从你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问你,天清,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说不上国色天香,即使是漂亮,以前我想要给你的那些女子中,比她美的也多的是;而且从你以前说起的来看,她似乎也不懂什么礼节,对你至少不是全心全意地在乎,兼之又身在敌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子,会对你如此重要?”
微微发怔,玉天清出神半晌,淡淡道:“她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喜欢的对象那样简单。她……可以说是我的理想。”顿了一顿,仿佛回忆起那段恣意的日子,青年目光中刹那间绽放了慑人的光彩,却很快归于无形。寂然一笑,继续道:“我刚刚出江湖,以冰玉公子的身份接近她打探消息的时候,皇兄你曾经说过我,那么胡闹的事情也陪她去做,真的是辛苦了。当时其实我很想告诉你,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那段时间和她一起做的所有的事情,不管是胡闹的还是危险的,都是我自己想要去做的,根本没有半点勉强。从认识她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究竟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子。”
那段和她一起的日子,是他寂寞冰冷的人生当中的又一点亮色。那个恣意飞扬的少女,从来都是我欲爱则爱,我欲喜则喜,没有半点顾忌,随心所欲地做着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天地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规则,任何羁绊能够束缚住她,即使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也不能。她爱了就是爱,恨了就是恨,从来都把所有的表情挂在脸上,不肯对任何人有半点虚与委蛇。每当看见她那恣意的笑容,就觉得原来天地还是如此广阔,不是只如他所看到的唯一那片天空。
如果不是……那个人曾经给过的温暖已经将自己深深束缚,或许在遇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会将一切的责任和羁绊全部抛开,认真地追求她,将她心里那个人变成自己,然后从此天涯浪迹,嬉笑怒骂间过一生的恣意。
只叹,相逢已晚,曾经对绝望中的自己伸出手的那人,已将不舍和羁绊深深烙进骨血之中。所以即使万般不舍,仍是只能放手,任那个几乎是他的理想的女子从身边离去,不能有一句挽留的话语。
可是……仍是见不得她伤,见不得她痛。她那样的女子,应该是永远飞扬的,而不是像此时此刻,静静地躺在榻上,脆弱苍白的几乎将他的心灼痛。
叹了口气,正想继续说什么,身后一名近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禀太子殿下、清王殿下,胡御医传话,那带回来的姑娘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