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总关情（1 / 1）
南昭与和宣的第一场正面战争，南昭损失兵力二万有余，元气大伤，和宣损失虽仅仅上千，但由于雨霖城兵力过弱，也是处于风雨飘摇之间。南昭清王与和宣的华缨郡主于战场上达成协议，暂且休战，双方各自休整。
伸手接住从窗外扑进来的信鸽，洛清潆取下系在鸽子脚上的绢条，扫了一眼那刚劲的字体，转头道：“是师兄寄来的。”
明显是适才刚刚沐浴过，年轻的何在楼主一向苍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黑亮的头发未加绾结，闲闲地披散在肩上，发稍兀自有水珠滴落：“哦？有什么情况么？”
快速扫了几眼，白衣少女的眸中发出喜悦的光芒：“师兄说他已然带领五万玄甲军出京，粗略估计大概有月余就可以抵达云翳城。”
舒了口气，萧涵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云翳城富饶繁华，兵多粮广，比雨霖城要易守得多。我们立即着手撤退，赶到那里之后再死守数日，待得靖岚王的大军赶到，之后的一切就要简单的多了。”
“是啊。”洛清潆将那绢条凑到灯火上面，看着它慢慢燃烧，笑道：“师兄来了之后，就让他慢慢去考虑怎样收复失地的问题吧。这些问题原本就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东西，他来了再好不过。”
“这么说的话……”萧涵看着她，微微诧异：“难道说你准备之后不再参与这场战争了？”
松手将已经燃着大半的绢条抖落，白衣少女回眸望着他，淡淡笑道：“嗯。原本和宣就没有女子参与战争的先例，这次因为护国世家弟子的身份，破例许我出征，已然是谮越了。雨霖城一战，让我明白了许多东西。我原本……就不适合上战场。”
青年凝望着她显得异常通透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这个啊……”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洛清潆笑的坦然：“你知道么，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作了将来要上战场的准备的，否则也不会接受华缨这个封号。但是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原本我认为，战场上武功才是一切，师兄虽然精通兵法，功夫却真的不怎么样，如果我能够跟在他身边的话，就可以保护他，能多少帮一些忙。然而昨日陪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战场上武功再好，也根本不算什么。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计策，一套阵法也可以瞬间让无数人死去；而武功再强，在刀剑横飞中也没有什么用处。无论是你还是师兄，战场上都强我百倍，根本用不着我做什么。况且……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只希望跟在他的身边，其他的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看那么多人为了愚蠢的理由去厮杀，更不喜欢自己要不断地参与这种事情。这次能够救了雨霖城这么多的人，多少也算是做过了些什么，没有丢了师父和护国世家子弟的名头。所以，接下来我想要做我自己，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像师父那样被虚无的责任所束缚。”
萧涵慢慢站起身，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喜悦：“你的意思是，不论以后的情况如何，你都不再插手了？”
洛清潆在他身前站定，微微苦笑：“是啊……我以前就说过，我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跟我无关的人的死活从来就不会打动我。这次之所以坚持要来雨霖城，只是因为不忿师兄的那种做法——我不认为为了多数人随意牺牲少数人的做法是正确的。说到底，不过还是我的任性罢了，和善良慈悲之类的理由根本没有半点关系。”顿了一顿，她将目光移向桌上的烛火：“甚至……我也不在意和宣到底如何。也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在我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一个地方有过归属的感觉，也从来没有觉得和宣就是我的国家，就是应该守护的。以前，那是师兄的理想，所以我觉得有理由去保护它；而现在我觉得，师兄想要的东西应该靠他自己去争取，我实在没有必要去做什么。这次回到云翳之后，我……会和师兄说清楚，让他找一个战死或者什么的理由，让‘华缨郡主’彻底成为过去，以后，洛清潆就只是洛清潆罢了。”
心中慢慢被喜悦涨满，萧涵微微迟疑，又道：“这些暂且不说，但是……靖岚王呢？他你也能够放得下么？”
对上青年深邃的看不见底，却有着几丝不易觉察的不安的眸子，洛清潆挑眉道：“放不下要怎么样？做他的小妾，像顾姐姐那样整天去穿那种路都走不了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坐在王府里等他回来看上一眼？你也未免把我想得太可笑了。既然他原本无心于我，我为什么要执著在他的身上？将来如果他需要我，我依然会为他义无反顾，不过那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兄，是我唯一的亲人。至于那份感情，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是过去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让我终于可以不再傻下去。”
低下头，任几缕未经束缚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年轻的何在楼主一贯温和淡定的容颜上浮起一个无比喜悦的笑容，让那双看不见底的黑眸刹那间变得璀璨，仿佛有点点星光从里面渗透出来：“你能这么想，真得很好。既然你不再参与这场战争，我也可以轻松一下，抽身出来了。财务支援那方面就让翔云去忙吧。说真的，别的也就罢了，身上整天都是血腥味，我实在是忍受不了。”
“哈哈。你想得美呢。”白衣少女想起他回来时立即将自己的衣服丢掉的样子，忍俊不禁：“就算这里不用你再管了，我可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么有钱，又知道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到时候一定揪着你陪我四下游荡去。”
萧涵轻笑一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求之不得呢。我只怕你不来找我。”停了一会儿，望见洛清潆脸上透出的羞涩与淡淡的喜悦，不忍她局促下去，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来：“云翳城的守将到底是何人，能力怎样，你知道多少？”
洛清潆一凛，正色道：“云翳城地理位置重要，城中又丰饶，朝廷十分重视。因此一直以来，都是由顾姐姐的家族守卫着的。现在的守将是顾姐姐的堂兄，名叫顾惜朝的将领。顾惜朝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但是既然顾家敢派他过来守城，应该不是无能之辈。”
“嗯……”稍稍沉吟，萧涵问道：“你叫靖岚王妃姐姐，这么说是本来就认识的么？”
“是的。我刚刚失去记忆那段时间，师兄怕我寂寞，曾经找了京中几名大户人家的小姐来陪我。顾姐姐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交往的时间很长的。”洛清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你知道，像我这种闲不住的性格，要我和那些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们打成一片，简直是要了我的命。师兄那时候其实也是借故拉关系的考虑居多，有了些联系之后，其他的事情便随我。只有顾家是军政世家，顾姐姐在文静之中也有几分豪放之气，还算聊得来，就一直交往了下去，相互间走动的多一些。呵呵，师兄后来不就是因为顾姐姐经常来府里面陪我，才注意到人家的么。”
青年微微蹙眉，似有什么疑虑难解，旋即又微笑道：“既然云翳城的守将可靠，靖岚王的大军也即将赶到这里，我们也应该着手准备撤退的问题了。”
洛清潆眉头也蹙了起来，苦恼道：“可是死石头那边也整休的差不多了，我们撤退的时候一旦被他们发现，追击起来，那可就糟糕了。咱们手头的这些军队，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呢。”
年轻的何在楼主剑眉轻挑，微笑道：“所以，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伸出手指在杯中蘸了些茶水，萧涵就着灯光在桌面上轻轻写下四个字。
金蝉脱壳。
“雨霖城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刘衡望着一手支头，翘着脚侧躺在几案上的主帅，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想要狠狠扁他一顿的冲动，没好气道：“一切正常，现下正在点火把呢。”
玉天清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将翘着的那只脚轻轻摇了摇，笑道：“我说，你那么大火气做什么？再敢摆臭脸给你们殿下我看，回头把你踢回去。”
悻悻地哼了一声，刘衡小声嘀咕道：“踢回去就踢回去，再在这里待着，气也气死了。”
“年轻人哪来这么大火气？”将那嘀咕声听得清清楚楚，玉天清笑道：“来来来，你们殿下我这里还有几坛子偷出来的好酒，正好给你降降火。”
刘衡再也忍耐不住，冲到玉天清身前，大声道：“殿下！”
翻开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又懒懒闭上，南昭清王闲闲道：“别离这么近，口水会喷到我脸上的。”
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刘衡正色道“您为什么不下令严惩高程？”
摇着的脚停了一停，玉天清笑道：“严惩他做什么？”
“可是要不是他在边上胡说八道，用太子殿下的命令压您，迫使您作出错误的决定，这次的战争我们根本不会……”
打断他的话，玉天清淡然道：“你不是也说了，决定是我做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决定都是我自己下的，这个时候找什么借口也没有用，何必呢？”
“但是……”
仍旧未睁开眼睛，玉天清的脚却准确地踢在了刘衡的屁股上：“好了啦，这个时候别尽给我说些有的没的，出去盯着雨霖城去。你们殿下我要思考，你别在这里打扰我。”
不甘心地还想说什么，但望着青年依然含着笑意，却露出深深疲惫的面容，刘衡心中一酸，终究是躬身退了出去。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帐中又恢复了宁静。在一片黑暗与静谧之中，玉天清一直勾着的唇角慢慢放下，俊美非凡的容颜一片死寂的冰冷。
黑暗，静谧，疲惫，悲伤……
一如那个深深藏在心中的夜晚，只不过，却再也没有那个天神般向他伸出手的少年。
是他太傻了么？执著于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受伤害的终究会是自己。
可是……没办法啊，没办法……
帐帘被人掀开，脚步声轻轻响起。微微苦笑，玉天清几乎有些无奈。
又是刘衡那个傻孩子吧？总是一肚子火地打抱不平，却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些东西。
不过……也好。在这个时候，总算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总算还有另一个人关心自己。
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头发，熟悉的温度带来刻骨铭心的记忆。
霍然睁开眼，看见那只手指骨修长，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水雾淡淡。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温暖和歉意，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从几案上一跃而起，玉天清躬身下拜，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参见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