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晓霜麓战（1 / 1）
这里的战况也平稳下来了。
轻轻用手中的笔在地图上作下标记，玉天清剑眉微蹙，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俊秀的脸上是一派的看不到底的深沉。然而，与严肃的表情不同的是……
“噗嗤。”
懒懒地抬头斜了一眼身边忍笑忍的额头青筋暴露的侍卫，玉天清挑着声音道：“就这么好笑么？”
“咳。”明显是经常笑闹的关系，一旁的侍卫对自己的主子明显表示不悦的声调没有一点惧怕，反而是笑着道：“王爷，您思考军情是很好，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把标记做成这样？一会儿高监军来了，又该啰嗦的没完没了了。”
“哪有？”挥挥手继续画的认真，南昭的清王没有一点惭愧的样子：“这个看起来多好看啊。”
侍卫再次看了看那张被画了数个标记的地图，忍笑道：“王爷别怪小的多嘴，您这个画，就是说恭维的话，也实在说不上好看。”
玉天清吊着眉头将脸转向他：“你是燕离堂第十八队里的刘衡是吧？本王记得半年前调你来的时候，好像还像根木头，没有这么多嘴的啊？真是的，为什么你们殿下我身边每个家伙过不了多久都会变得多嘴多舌的？”
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
识相地将这句话放在心中没有说出来，刘衡对着这位明显不爽的主子继续苦口婆心：“王爷，你也不是不知道高监军那家伙一向啰嗦的不得了，一点小事都会报到太子殿下那里去，又何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和他过不去？而且，把攻下来的城市画成乌龟的样子，真的也不太好。”
桌面摊开的地图上，和宣的大好山河沿长江一线，赫然用朱砂画下了一排的小小乌龟。
玉天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神色间满不在乎，唇角却扯出了一丝冷意：“他愿意说就叫他说去，难道你们太子殿下会因为几只乌龟换了本王？”顿了一顿，又笑道：“在地图上画几只乌龟算什么，大上个月，本王亲眼看着有个家伙把乌龟画在了奈何居的墙上，那掌柜气得都跳脚了。”
“这……”刘衡听得咋舌不已。奈何居是一家天下闻名的雅地，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里面名人字画无数，天下文人骚客都以能在墙上的留下自己的墨宝为无上的光荣。当然，能够在上面留字的也必非等闲之辈。没想到居然有人在那里做这种大煞风景之事，而且，居然没有被人打出去……
玉天清含了丝笑，继续打量着地图，手里不停的用朱笔圈画，口中道：“当时我就觉得，原来乌龟也挺好看的呢。”
刘衡僵在那里，哑然失声。
“报——”
挑了挑眉头，玉天清头也不抬：“你去看看，哪个家伙如此大惊小怪。没事找事的话，就给本王轰出去。”
刘衡出去没有一刻，立即沉着脸带着一名战战兢兢的兵士走了进来。
余光瞟见进来的兵士穿着掌旗手的服色，南昭的清王顺手又在地图上画了只乌龟，依旧没有抬头：“到底是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那名兵士身子一抖，双膝落地：“属下该死！殿下的帅旗……被南昭射下来了！”
手中的笔一顿，玉天清抬起头，一贯懒懒的面容上清冷如水：“你说什么？”
兵士的身子一颤，在那样冷洌的目光下几乎崩溃：“属下该死！属下确实一直在旗下守着，可是那箭……”
“两军交阵，帅旗意味着什么不用本王再教你吧？”打断他的话，玉天清将笔放在砚台上，冷冷看着浑身颤抖的兵士，语声中再也找不到一丝温度：“刘衡，还不拖出去？：”
年轻的侍卫脸上也是冰一样的冷酷，一语不发地上前，拖起已然瘫软的兵士就向外走去。那军士被拖了几步远，方才回过神来，嘶声哭叫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属下真的不知道从城头上射下来的箭居然可以把帅旗……”
“等等！”
一直冷淡的青年忽然出声：“你说……箭是从哪里射下来的？”
抓住一丝生机的兵士立刻挣脱了刘衡的钳制，连滚带爬地爬了回来：“是……是从城头之上！从雨霖城的城头上面！”
皱了皱眉，玉天清的声调慢慢放缓，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雨霖城上现在打的是谁的旗号？”
刘衡立即返身出帐，不消片刻回来道：“是顺平将军。”顿了一顿，又道：“据探子回报，这位将军是个女的，原本是和宣钦封的华缨郡主。”
蓦地笑了起来，青年挥了挥手，道：“原来如此。原本除了她，我也想不到和宣有哪个将军有如此功力，可以从城头上将帅旗射落。”看了那军士一眼，语气渐转温和：“既然是她出手，这件事原也怪不得你。不过两军尚未交战，被你先折我军士气也是事实。死罪可免，出去领五十军棍吧。”
待那军士千恩万谢地走出去，玉天清也跟着走出帐外，仰望被夕阳映成金色的古城城头，唇边含笑，却殊无半丝欢愉。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一夜无眠。
橘红色的灯影下，萧涵略显苍白的肤色被映上一层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上淡淡的阴影，让一直看起来有些疏离的青年忽然间显得意外的温暖。
或许……只是错觉。他待她，从来不曾疏离。否则，身体中有着那样隐患的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待在这座即将倾覆的城里。
“……清潆？”
仿佛心事被窥破一般，白衣少女的脸上刹那间有些淡淡的微红：“我在听。”
轻笑着摇摇头，萧涵指着地图，继续道：“现在城中粮草不济，不宜坚守。而玉天清接到我军撤走的消息后，必会马上攻城。但是，从辛将军与两军守将汇合到撤往云翳城的时间至少要半个月，所以，如果你要争取时间的话，一味的坚守并不可取。我们与玉天清此刻的兵力对比，也容不得守下去。”
洛清潆蹙眉道：“可是整合我带来的军队还有城中余兵，也不过才有六千兵力，而且还有过半带伤，筋疲力尽。如果不能坚守的话，难道要靠这群人去对抗他……玉天清的数万大军？”
萧涵点头道：“硬攻当然不可，此刻我们只能智取。只要能够胜上一场，挫败南昭的锐气，接下来我们靠着这在城中再待上数日，便可留下旗号故布疑阵，从容遁去。因此，这一仗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胜。没有任何退路。”
白衣少女缓缓点头：“我……竭尽全力。”
“不需要这样沉重。”笑睨着她，萧涵手指轻移，指点在雨霖城边一个小小山头上：“明天早上，你带兵出城请战，但是，记得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将玉天清引来这里。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这里？”轻蹙眉头看着那处标记，洛清潆疑惑道：“这座山中并无峡谷，也不适合伏击，打起仗来林木和乱石反而会碍手碍脚，实在不怎么适合布阵，为什么要把地点选在这样的地方？而且，我们的军队一部分长途跋涉，一部分守城已久，都是极度疲劳，明天一早便即出战的话，会不会太急躁了点儿？”
萧涵道：“就是要赶在这个时候。敌我双方差距太过明显，如果不趁着现在，我们带来的军队还没有畏惧之感，而守城军士正在为援军来了欢喜的时候立即决战，待得军心浮动，人心惶惶的时候反而麻烦。”顿了一顿，看着仍然面有忧色的白衣少女，唇边浮起安抚温暖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持续苦战，也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既然让我来了，就安心地相信我，好么？”
静静凝视着青年含笑的面孔，白衣少女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从未有过的清透笑容忽然绽放，宛如寂静夜里明媚的月光：“萧涵……尽管我明白这个时候是把你扯进来太过自私，但当你说你不会走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庆幸，我的身边还有你。”
被那样清透纯洁的笑容震颤了一瞬，萧涵望着她，笑容温柔而满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没有意识到之前既然没有争取过，明白了之后自然要竭尽全力。不必担心，既然我说过会等你，就绝对不会让一切在这里结束！”
洛清潆沉默了一瞬，忽然间笑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自己很感动，还是嘲笑你实在太过自信了。但是，”垂下头去，目光没有再对上青年的眼睛，少女唇边的笑意几分羞涩几分幸福：“我相信你！”
帐中的气氛，一时奇妙而温暖。昏黄的孤灯下，俊美温和的青年目光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彩，含笑凝视着对面的白衣少女。少女脸上红晕淡淡，敛目垂首，神色间是少见的女儿娇态。
“楼主。”
帐门掀开的刹那，一切的温馨都被打破。萧涵看着走进来的展琛和柳翔云，微微有些无奈：“怎么，我吩咐的事情做好了么？”
柳翔云嘻嘻一笑，将手臂环在展琛肩上：“小意思。这么点儿小事，我和阿琛去做当然没什么问题。”
展琛皱着眉将他的手打开，低声道：“我说过，再敢这么叫我要你好看。”
用手揉了揉眉心，萧涵对又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模样的白衣少女苦笑道：“别理他们。下面，我把明天大概的安排简单告诉你。”
虽然今天没有来得及说下去，但是看起来，他似乎不用等的太久……
秋霜一夜之间骤降，淡淡的莹白。
洛清潆白袍银甲，骑在一匹雪色的骏马上，秀丽的脸庞上再无一丝的天真戏谑，唯有冷然。身后，战甲寒光凛凛；对面南昭的大营中却尚自寂静，对和宣的严阵以待似乎视若不见。
是看穿了么？或是……根本不屑一战？
将手一挥，洛清潆冷声喝道：“击鼓！”
战鼓的嚣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军营中开始缓缓出动的军阵，展琛纵马上前几步，在洛清潆身后站定。
回眸瞟了他一眼，洛清潆淡淡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人保护。你快回去你家楼主那里，以他的身子，柳翔云一人恐怕支撑不住。”
摇摇头，一向寡言的青年没有回答，坚持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蹙了蹙眉，却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洛清潆霍然转头望着对面缓缓打开的如云旌旗，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
向两面分开的军阵中间，金色的铠甲的光芒宛如阳光，刹那间冲破了尚自淡淡的晨雾。
金甲王旗。
他们终究，还是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