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青雾镇（十）（1 / 1）
桃跟着文先生穿过条条巷陌，每一条巷子桃都烂熟于心，她曾愉快的把青雾镇逛了一遍又一遍，只要离开镇北，哪怕是一个微小的角落，她都觉得那亦可称为广袤天地。
进了一户独门独院，随从收拾了屋子，有两个士兵在大门外站岗，桃坐在前厅的檀木椅上拘谨不安，她看着神情冷漠的随从在眼前来来回回，没有什么人招呼她，仿若她如空气一般。
桃揪紧衣角，静候文先生。心里还想着来时散落在街道上梨的药。
这时，从门外来了三名军官，戎装笔直，腰间别着枪，目不斜视，面容冷淡。
军官们昂首挺立，如桃一同，等待着文先生。
桃显得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紧张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心里想着自己这样的人坐在位置上，而这些军爷站着，是不是不合礼数。她想上前请他们坐下，可又不知自己有何资格去请。
于是更加焦急的等待。所幸那三人如随从一样，无视桃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文先生终于出现了，他已换上墨蓝长袍，随意至极，这样装扮的他，倒少了一分冷硬，多了三分儒雅。
为首的一名军官踏步向前，雷厉风行的敬了一个军礼，尔后从袋中取出一封信件交到文先生手上：“西安来的急电。”
文先生接过，刚想展开，发现桃还在一旁候着，随即招来一名侍从：“带她去后面等着。”
尔后，再未看桃一眼。
这一等，便等到了日暮初上，桃在偏厅实在焦灼，她这大半天不回镇北，且先不说梨会着急，就连阿妈，兴许也会怀疑她逃了罢，一旦回去，下次再出来，肯定是难上加难。
她想要起身告辞，却寻不来一个人，那些随从不知去了哪里，留她一个人在此。而她又不敢随便走动。情绪越发惶恐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端了饭菜过来，摆了一满桌子。桃急忙起身询问：“文先生呢。”
无人应答，桃就那样站着，看他们把一切安置妥当。
桃注意到，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她暗自思忖，难不成这其中有一副是自己的不成？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文先生又凭什么好菜好饭的来招待自己。
她正若有所思之时，文先生踏着步子缓缓而来，进门也不说什么，坐下的时候有随从端来了铜盆，里面盛满了温水，文先生净了手，随即又有人训练有素的递来了白色手巾。
桃立在一旁怯生生的唤了一声；“文先生。”
文先生并未看她，伸手一指对面的位置：“坐呀。”
她先是错愕一阵，尔后感到受宠若惊，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随从同样端了一盆温水供她净手。桃在孙家做六太太的时候也有人服侍，对这一套不算陌生，但此刻心境却如此不同，这是文先生给予她的优待，与他人不可同日而语。
文先生吃饭奉行食不语，安安静静的细嚼慢咽。桃也吃的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发出一丝惹文先生不愉快的声音。两个人默然以对。
吃过了饭，文先生终于抬头望了桃一眼，神情却不冷不淡的：“你住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
桃的心里泛起些微失望，白天重逢时那一抹淡淡然的浅笑如同昙花一现，现下文先生又恢复了那副初见时的模样，居高临下，距人以千里之外。
桃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走回去。”
文先生口气未变：“这怎么好，都这个时候了，你独自出来大半天，你夫家一定会有微词，我可派人去向他解释一番。”
桃惊然：“夫家？”
文先生说：“你不是嫁人了么，镇北的老板娘这样告诉我的。”
桃想起自己确实做了孙家姨太的事，突然在心里不知道生出哪门子的无地自容来，好像自己背叛了文先生一般。
她结结巴巴的解释起来：“我现在还住在镇北…是这样的，我因为一些事情，又回去了那里…”
文先生并未细问，他静静听完这句话，平静如水的点了点头；“那我派人送你回镇北吧。”
桃默然接受，却在下一瞬突然哀求道：“文先生，能不能不要说我来过您这里。”
文先生怔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神情，并不多问，依桃的要求所做：“那好，我让人假扮客人，跟老板娘说一声便是。”
随即叫来一个随从，给了他一些钱，吩咐了几句，便让他站在外面等候。
桃十分感激：“谢谢文先生。以后若有机会，文先生来了镇北，桃还会尽心尽力服侍您。”
男人并未搭腔，送桃出了偏厅，临走之际，桃回身看了文先生一眼，灯火明亮的厅内，墨蓝长袍文质翩翩却又不失硬朗的男人几步之远立在那里，沉水眼眸淡淡然望着她，看不出一丝情绪。
桃颔首一笑以示告别，正欲离去，文先生清清然然的声音响起：“以后还是不要涂脂抹粉的好，我不喜欢。”
夜风吹过，乱了桃额前的发丝，院内飘来清淡的花香，却醉了她的心。
事情倒出奇的顺利，那随从佯装自己是来过镇北的嫖客，今日在街上见到了桃，一定要做成这笔交易，便带桃去了家里，厮磨了大半日才给送回来。随后把嫖资塞进了阿妈的手里。
本来狐疑的阿妈，见了钱，又见桃完好的站在客人身后，便不疑有他，眉开眼笑的讨好奉承：“您可真是照顾我们的生意，这姑娘就在街上走一圈，就被您给瞧了去。您呀要是喜欢她，就常来镇北啊。”
桃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梨的房里，她无法对梨言说她今日的事情，更无法开口对梨说，文先生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是带着私心的。
梨见她进来，慌慌忙忙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松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今天下午阿妈来了房里好多次，指着鼻子问我你是不是跑了。”
桃强作欢笑：“怎么会，你还在，我永远都不会自己走的。”
梨摇了摇头：“话倒不能这么说，我是怕你出了什么事，若你真能离开，有了路子，我还拦你不成。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桃在梨的床前坐下：“说什么傻话。你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一起出去。谁也别丢下谁。”
梨笑了：“你倒是比那些男人有良心，要是文爷有你一半的心就好了。还是姐妹好啊，男人什么的都指望不上。”
桃内心一紧，不做声了。
梨问：“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不是说了抓药么。”
桃把对着阿妈的那套说辞又对着梨说了一遍，她心里直犯虚，这样的谎言对着谁都可以说的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心不跳，但对着梨，就带着诚惶诚恐。
镇上随处可见士兵，听闻镇民们说这是军阀的暂时驻扎，时间可长可短，随局势而定。桃不懂这些，她只知道，真如梨所说，过了冬，文先生就回来了。
她有时从镇北出来，会刻意在文先生住的那条巷子附近转一转，期许可以瞧一眼心里所念之人。可惜，愈接近巷子，士兵愈多，却不见那人的出现。
日复一日，这样过了一个月，梨的身子虽不如从前，却也可以下床了，但能走动就代表着开始接客了，这无疑对桃还是对梨，都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梨想了对策，她决定继续卧床不起，只在房内小范围的走一走，瞒着阿妈。
桃颇为忧心：“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时间长呢，阿妈已经嫌你不能接客想了法子来折腾你。你再如此，若被她发现了….”
梨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要我拖着刚休养起来的身子去接客，难不成让我再死一回么。瞒一时是一时吧，等我好透了再说。只要不被她发现我在房里走动就好。”
就在当晚，梨以前的一位老主顾来找阿妈，点名要梨伺候，阿妈先是推辞了一番，后来想着这都过了冬了，人也该好了，再不起来赚钱，就算不给她吃穿，那也是占着一间屋子白白浪费了资源。便应承了下来。
客人随阿妈来到梨房内，梨正在床上躺着，听到声响就假寐。阿妈颇有心机，不言语，用手势告诉客人自己去梨床前，到时候就是来硬的，这个客人梨也得非接不可了。
梨闭着双眼思索来人是谁，如果是桃，那进来的时候肯定会知会她一声。就在这时，她觉得被窝里进了一股寒气，睁开眼睛，见到那男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刚想出声，就被男人捂住嘴巴，梨挣脱起来，又被男人狠狠压下，随即扒了衣物。
桃站在大堂里，等着哪位客人今夜点了自己。不时有人掀帘进来，夜风从外吹到堂内，她觉得今晚是有些寒气的，心里想着梨在房里可要盖好被子。她不自觉的回头望了望梨门房的方向。
随着阿妈的高声讨好媚笑，桃把视线拉回了门口，定睛一惊，竟然是文先生的随从。
那随从把钱递到阿妈手上：“今夜想请上次那位姑娘到府上做客。”
阿妈眼珠子一转，心道桃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挺值钱的啊，一晚就给了这么多钱。便欣然同意：“瞧您客气的，只要明儿个把人送回来，今晚您带哪儿都成。”
随从点头：“老板娘请放心，明天一早便把人送回来。”
而此刻的梨，因为大力的挣扎，被客人掌掴在床，唇角鲜红。
桃心跳加速，随着随从走出镇北巷子。
夜露深重，桃却忽然感觉不到冷了，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在雾气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因着那人说：“文师长，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