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青雾镇(六)(1 / 1)
梨细描柳眉,水红胭脂点了朱唇,轻扑香粉在脸颊于耳后和颈项,一张脸庞明艳耀眼。身穿新做的丝绸衣裙,玉手银镯,翠珠耳坠。安安静静的手握真丝方帕立于一旁。
看呆了阿妈的眼,梨从来没有细致的打扮过自己,她为了接客而接客,女为悦己者容,那些客取悦不了她,她怎么会为他们费心容妆呢。
客人们早就垂涎三尺,抬着价的要点梨过夜。梨有文先生撑腰,阿妈不敢擅自答应,看在钱的份上,阿妈第一次巴巴的堆着笑问梨的意见:“既然你都下床了,这么多客人都等着呢,你可比红叶的价高啊。这镇北头牌今晚可就易了主儿啦。”
梨微微抬高了头,故意加重了语气:“真是不巧啊,阿妈,今晚文爷要来,我这儿候着呢。”
阿妈跟在梨屁股后面瞎转悠:“这不是有桃的么,这两天她伺候的挺好的,爷早上走的时候还特意多给了一块大洋。”
梨在心里皱了眉头,明面上却面无表情,转过身对阿妈笑了:“阿妈,桃那可是替我的,现在我好了,爷就归我伺候。您哪,就别操心了,您平常那么看重红叶的,她可是咱们镇北的大红牌,今儿就让红叶替了我,把那些点我的客人全包了,您看怎么样?”
阿妈心想,你还拿捏起架子来了,你想作践红叶?那我就要桃好看!
阿妈说:“红叶已经陪了王老板,不如这样,那些点你的客人,全部都让给桃好了,反正今天你要接那位爷的客,桃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给她打点打点。”
梨一甩帕子,心生不悦:“阿妈,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些客人点的是我又不是她,我不想去接,哪有推给她的道理。再者,文爷要是来了,点了我们两位,你如何交代?”
阿妈终于按捺不住火气一跺脚一叉腰拉开了架势唾沫横飞:“我呸!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护着她。你们俩倒是姐妹情深哪!今晚你们俩得有一个人给我出来接客!”
梨挑高了眉毛白了阿妈一眼,口气不屑:“这话您跟文爷说去,文爷要是应了你,那我们俩有几个接几个就是,文爷要是不应,您的话敢那么硬气么。”
阿妈浑身发颤,可又不敢抬手去打,害怕客人来了真要自己好看:“你…”
梨在潜意识里见不得阿妈欺负桃,为免阿妈去找桃的不是,她先行一步去了桃的房里。
桃在房里静静的等文先生来,穿戴整齐不着一丝妆容,素净的脸庞显出一丝纯真。
看到帘子被掀开,她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张口就说:“文先生,您来啦。”
梨微微一怔,低垂了眉眼看不出表情,再抬头,粲然一笑:“桃,我来看看你。”
桃略微尴尬:“梨…”
梨走近了:“怎么了?我在外面等文爷,他还未到,我就来看看你。瞧你,怎么不上妆。”
桃摸摸脸颊,说不出话来,自从知道梨对文先生的态度,她便不敢在梨面前提起文先生,怕惹了梨生气。
梨拉着桃坐下:“还气着哪,我昨天不过几句玩笑话,你倒上了心了,真是小孩子心性。”
桃赶紧摇了摇头,她打量了梨,觉得今日的梨真是光彩照人,不由赞叹:“梨,你真好看。”
梨笑了:“是么。既然好看,那文爷必定也会喜欢的吧。”
桃默然。她不知道接什么样的话才好。
梨看着一桌的酒菜,问道:“这是备给文爷的?”
桃点了点头。
梨倒了杯酒,自顾自饮下。桃惊得压下她的手:“梨,你身子还没好,不要喝酒。”
梨放了酒杯,对着桃又笑了:“怎么,留着等文爷来了你陪他喝?桃也真是的,许你和文爷对饮,就不许我独自小酌几杯么?”
桃瞬间缩了手,她此刻有些怕梨,觉得她无论笑亦或说话都阴阳怪气不似平常。
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是….我…我是怕你伤了身…你身子没有恢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梨。”
梨起身拉着桃走到镜子面前,镜中的梨明艳照人,桃素着一张脸站在一旁毫不起眼,梨退到桃的身后,抬手伸到前面勾起桃的下巴:“你说,这样两张脸,文爷会喜欢哪个?”
桃不语。梨轻笑道:“你们都说我今天好看,那桃猜一猜,我这是为了谁?”
桃艰涩的吐出三个字:“文先生。”
梨的手滑到了桃的肩膀上,脸庞探近她,笑意变得深浓:“文先生?”
桃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如同陷入桎梏,挣脱不得。她想回头:“梨…我…”
梨的手指未移动半寸,她身上传来的香味让桃局促不安,她问:“你叫他什么?”
桃的眼泪从面颊划过,望着镜中的梨,桃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意识到所有的感情都不是纯粹的,她和梨之间的芥蒂来自于文先生,而文先生对她们,是带着□□而来。
这是一个不够纯粹的世界,连梨也是。
桃说:“…文爷。”
梨的手指擦过桃的眼泪:“这才乖。”
说罢,她从桃身边离开,盈盈一笑:“你看你,我不过是同你说说话而已,怎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我去给你打盆热水,你好洗洗脸。”
那晚,桃在房里坐了一夜。
而梨,穿戴簇新,妆容明艳,镇北门前等了整整一夜。
文先生,没有来。
翌日,梨见到送钱的人,那人和阿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梨想追上去,却碍于阿妈在场,万不可丢了面子,实在挪不动脚步。
阿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心情极好的甩着帕子走来:“昨儿个全镇北的人可都知道,咱们的梨大小姐等了整整一夜。”
梨白了阿妈一眼,不予理会,转身离开。
阿妈说:“你那个爷可真是奇怪,来了两夜,又演这出见钱不见人的戏码。可惜了你这苦待情郎的心啊,便宜了桃那小丫头。爷给了二十五块大洋,那五块,你猜猜是给谁的?”
梨咬了咬嘴唇,眼中一抹寒意,回身却是明眸一笑:“我怎会不知爷的心思,那五块大洋自然是打赏桃伺候的好。阿妈,我还真是替你难过,这下又要看两个人的脸色了。”
阿妈惊悟一般,攥着手里的钱恨不得捏出响来:“你们打了什么小算盘。”
梨摇着帕子走了过来,在阿妈耳边轻笑一声:“当然是文爷疼我们,您以后就得悠着点伺候了。”
阿妈手里的钱掉落了一地,叮当作响,也溢满了愤怒。阿妈尖了嗓子开骂:“原来你这小贱人让桃伺候那男的是存了心思的!敢情那两天你是让他收了桃!你倒是好心机!”
梨摸了摸自己右耳上的坠子,也不正眼瞧阿妈,高傲而不屑:“您真是聪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回了房,梨对镜自赏,一件一件摘了自己身上的首饰,尔后手指一寸一寸抚过脸庞,细细端详,指尖描过了眉梢,又从鼻梁一路下滑到双唇。她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存了心思么…我若真有那种心机,何必苦等一夜。”
换了衣服,梨敲开了桃的房门。
桃一夜无眠,现下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听到敲门,以为是阿妈来催人了,惊得鞋都穿不全就下地急匆匆的开门去了。
慌慌张张的掀了帘子,望见了梨的脸。
刚想开口,听到梨说:“这么急?你以为是谁来了。”
桃欲张口解释,梨根本不给她机会:“等了两次都是我,文爷不见了影子,很失望吧。”
桃的右手还拽在帘子上高高扬起,梨在外面不进也不退,她放也不敢放。
梨折磨人一般,就站在门口,眼里明明白白望着桃的手臂发颤,她说:“爷遣人送了二十五块大洋,听阿妈说,那五块还是你的?”
桃惊诧,文先生竟然乐意养着她,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梨勾起桃的下巴,另一只手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笑意盈盈。
末了,“啪”的一声脆响,扇在桃的脸上:“那两晚你究竟和文爷是怎么过的!”
桃松了手,帘子阻隔了她和梨,挡住了彼此。桃捂着脸站在门内,梨静默的站在门外,手掌生疼,刚才那一巴掌力道不小,梨觉得打的自己都疼了。
一帘之隔,心已生分了么。
桃在门内隐隐啜泣:“我和文先生…文爷,只是客人的关系。”
等了许久不见梨的回应。桃犹犹豫豫抬起手来。
再掀帘,人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