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青雾镇(一)(1 / 1)
青雾镇长年笼罩着一层薄雾,潮湿的青石板路两旁长满了鲜绿的青苔。愈是靠近镇北,青苔的气味愈是清冽而糜烂。
桃迷恋青苔,经常蹲下来细细的感受那一抹鲜绿,用指甲狠狠地划过,会有汁水浸在指甲缝里,看绿意慢慢渗透,桃只觉得苦涩。
每每这个时候,阿妈总会掀开帘子喊:“还在外面死混什么啊,快些进来收拾一下,接客啦。”
其实此刻不过清晨,客人们刚刚熟睡亦或离开,桃习惯在客人离开后为自己的身体冲一盆冷水,看□□自大腿缓慢流下。日日如此,不曾改变。
洗掉了脸上粗劣的脂粉,桃的面容散发着少女特有的气息,纯真,稚气尚存,带有一丝小小的顽皮。
桃会跟阿妈抱怨:“可不可以不要涂脂抹粉,反正灭了灯,客人也不看这个的。”
阿妈用手指戳着桃的头训斥:“要死啊!叫你抹你就抹,抹了胭脂才显得你脸色更加红润,客人哪个不想亲一口的….”
再来就是一些污言秽语的内容了,对于这些,桃明明早该习惯,却每每听到之时捂住耳朵羞红了脸,引来阿妈更多的嘲笑:“哎呦,当了□□还要立贞洁牌坊咧,谁不知道你晚上干的那档子事哟,说一说你就不好意思了,这个样子还是装给客人看好了,兴许还能换几个赏钱,给我看可没用,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么。”
阿妈这个人很奇怪,她很多时候心情都是不好的,连数钱嘴巴里都要骂骂咧咧的,不是嫌给的少了,就是哪个金主儿又赊了一回帐。真不够爽快,我呸!这是阿妈常说的话。她也有心情极好的时候,就是训完了姑娘们,她总要哼几首小曲儿,扭着腰甩着帕子在巷口转几圈。
桃猜测,阿妈看到别人痛苦,自己才会快乐。
青雾镇的镇北是出了名的烟花之地,阿妈手下有十几个姑娘,均是出身贫苦走投无路,亦或从外地拐卖而来的。起初一些姑娘性子倔强,不肯开口喊阿妈,觉得在自己的家乡,娘亲才配得上阿妈二字,这个庸脂俗粉半口金牙双手铜臭的老鸨哪里算的上是自己的阿妈。
阿妈不以为然,提着藤条勾起姑娘的下巴,笑眯眯的说:“不碍事,不叫就不叫吧。”
却在下一秒阴狠狠的抽上了姑娘的脸颊,一些做皮肉生意的老鸨打人从不打脸,因为那是替自己赚钱的工具,皮相顶顶重要。而阿妈则不然,她专打脸,而且下手极狠,一藤条抽下去,血痕几乎要翻开皮肉,简直破了相。
阿妈厉声骂道:“不叫那就挨打!在你们家管你吃管你喝的是阿妈,在这里谁管你吃谁管你喝,恩?难道不是我么!”
没人敢答话,被打的姑娘更不敢,捂着一张脸啜泣。阿妈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收了藤条预备一鞭子过后再给一颗糖哄哄之时,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那可不一定吧。”
每每这个时候,阿妈就得压抑住火气,声音却冷森森的:“梨,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除了你,别人哪个不是靠我吃靠我喝?离了我,她们活得了?”
梨懒洋洋的撩了撩头发,伸出左手细细观察自己涂得殷红的指甲,慢悠悠的说:“那是她们运气不好,没碰着一个有权有势供她们吃喝的金主儿。活该被人这么作践。”
说完闪身离开,留下阿妈在原地气势汹汹的敲着桌子,口不择言的骂:“我呸!你还不是给人作践的么!有权有势供你吃喝?既然对你这么好,怎么没把你赎出去,还待在这里干这些张腿侍人的下贱活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那金主儿玩腻了你,你还能不能在镇北待下去,到时候老娘非揭你一层皮不可!找个男人就敢爬到老娘头上来了,我啐你一脸唾沫,让你看看清楚这儿管事儿的是谁!”
梨原本在镇北默默无闻,如其他姑娘一般对阿妈惟命是从不敢有半分顶撞,却在半年前突然起了变化。
那次闹得凶,阿妈却没有得到半点便宜。梨陪一位爷喝酒,在房里也完了事,按规矩来说,梨就该清洗身子接下一位客人,却迟迟不见她出来。
阿妈只当是客人难缠,便有意去救场,站在门外催促:“梨,小梨。还有客人等着你哪,跟爷说一声儿,玩得高兴了下回还点你服侍,这延了时间得罪了人不说,这位爷还得另外加钱啊。”
半晌,梨衣衫不整的出来了,倚在门上半抬着眼却不看阿妈,口气颇为打发:“阿妈,今儿我不想再接其他客人了。”
阿妈一愣,把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胆敢提条件。却碍于房内还有客人,就依然放软了口气劝说,眼神却瞬间凌厉起来,十分威胁:“怎么还闹上脾气了,王三爷还在房里等着你呢,可别败了兴。恩?”
梨一挥手甩下房帘,扭身进了房:“说了不接就不接。阿妈你再找其他人就是,镇北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阿妈闻言火气顿生,一脚踏进门去,也不管床上是否还躺着客人,揪住梨的头发往回扯,来回两巴掌,脆响:“你倒是脾气见长啊,给老娘耍什么性子!”
梨不敢挣扎了,她心里没底,怕真把人给得罪了,任阿妈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就在这时,床上那位爷起身说道:“过来伺候。”
阿妈不自觉松了手,眼睁睁看着梨去给客人更衣穿鞋,末了,那位客人走到阿妈面前,放下二十块大洋,也不正眼瞧她,自顾自的吩咐,口气平静冷淡:“往后按她的喜好来,她想接客就任她接,她不想接的时候谁也不许怠慢,更不许你动她一根手指头,好吃好喝给我养着。钱我自然付给你,懂了?”
阿妈刚想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来镇北玩的不缺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爷儿。可她忽然瞥见梨把一件黑色军用大氅披在客人身上,心里明了了三分,敢情这是位军爷。
在这种场合待久了,没点眼力是混不下去的,阿妈也知道,没点儿级别的军官敢用这种口气说话?她见过来窑子玩儿的军爷,大多是那种歪戴着军帽,叼着烟卷提着裤腰带装腔作势别一把□□的小兵,来了也只敢嚷嚷几声,睡了姑娘之后又尤其吝啬,挑三拣四却老老实实的拿出钱来。大屁不敢放一个!
有了这层心思,阿妈当即堆起了笑脸,滑滑腻腻的说:“爷说了算,爷说了算,您就是叫我们成天把她当菩萨供着,我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不是。您宽了心,打今儿起,小梨随她自己高兴了。您瞅着成么?”
这位客人抬起下巴,梨乖顺的给他整了整衣领和扣子,他漠然的回应阿妈:“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出去吧。”
从那以后,梨仿若扬眉吐气一般,阿妈也奈何不了她,反正钱照收,就当镇北来了一闲人,任她去了。
桃是羡慕梨的,羡慕她可以找到这样一个靠山,不用每天看阿妈的脸色,不用再吃厨房剩下的饭菜,更不用去接那些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的客。
她的愿望这样简单,每天吃一顿刚出锅的热饭,不喝酒,睡一次好觉,只接一个客人。
桃觉得,自己和梨相比,实在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