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子夜镇（十五）（1 / 1）
沈清荞感觉自己的思路被沈琴书扯到天南地北，昨天还轰轰烈烈的要飞去香港，今天就找个人来把自己往英国送。
韩苏的腿不方便，不然他早就翘着二郎腿耀武扬威的欣赏沈清荞紧皱的眉头了，现下只能瘫在座椅里，一只手高高的夹着烟，等沈清荞的答案。
沈琴书碍于韩苏在场，无法做出什么安慰性的亲密动作，只得在一旁轻声劝说：“去英国也只是暂时的。你大哥在那边，去了之后生活方面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沈清荞倔强的转过头去不看沈琴书：“那香港呢，不是说好了么。”
这个问题刚刚已经解释过了，沈琴书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通她。口气抱歉略带讨好：“你也知道，事有突变，你先去英国，等一切平息之后，若…若能再见…”
韩苏打断沈琴书的话：“不用跟她废话那么多。去英国本就是沈先生的意思，她若不听，一旦送了命，与沈先生无关。”
沈清荞终于肯转头看这二人了：“我父亲的意思？是他说的？”
韩苏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是，沈先生特意写了一封信。信在沈二爷手里，你可以问他。”
沈清荞一伸手，跟沈琴书要信：“叔父，信拿来。”
沈琴书在心里把韩苏千刀万剐了一万八千遍还不解气，这个小白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信早就被自己烧了，现在上哪儿去变出一封信来。
正在沈琴书急出一身汗之时，韩苏替他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韩苏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展开递给沈清荞：“沈小姐…不，要称你为宋小姐了。沈先生还有一件事，为了你的安全，沈先生暂时与你断绝养父女关系，请你换回原来的姓氏。大少爷在英国为你申请了学校，用宋清荞这个原名入学。上了船之后无论谁问你，你都要说你姓宋，不可透露与沈家的关系，以免节外生枝。等以后事态平息了，沈先生自有其他安排。现在请宋小姐在这份协议上签字。”
这无疑是接二连三的打击，沈清荞险些站不住。她摇头：“这是你们两个人的片面之词么，我要见我父亲。我要当面听他跟我说。”
沈琴书起身阻拦：“现在这么危险，你怎么回去。我不同意！”
韩苏拍案定论：“宋小姐，你这种任性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啊。好，既然你不怕死，那就跟我回去一趟，等沈先生和你谈完之后，就由不得你是去香港还是哪里了，英国是你唯一的选择。”
韩苏去了前厅喝茶，沈琴书陪着沈清荞收拾行李。
将近四个月的相处，离别在即，在这种情况下，沈琴书望着去意坚定的沈清荞，现在倒换他想质问一句，香港呢，不是说好了么。
沈清荞打点好一切，拿起韩苏留给她的一套军服，对沈琴书说：“叔父，你回避一下，我要换衣服。”
沈琴书一步上前，握住沈清荞的手：“你想好了么。你父亲那里现在不太平，纵使你女扮男装…”
沈清荞抬手示意沈琴书不用再说下去：“叔父，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父亲一眼，自他出事以来，都是你们单方面的意愿，我知道自己太不为你们考虑，我本与沈家非亲非故，你们每个人都待我不薄，这样一个关头，父亲也最先想到我。我实在感激，可是现下父亲是送我去英国，这不是在国内绕一圈的地方，这是隔山隔海隔重洋的外国，来去一次都不方便，我大哥出去留学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过一次，何况我是去避难，这一别不知哪年再见。我总得在走的时候见父亲一面，以报认养之恩。”
说完，沈清荞背过身去。她知道沈琴书在想什么，他舍不得，难道她就舍得么。感情，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她故意不提，是怕自己反悔。香港，是去不了了，若执意留在这里，利害摆在眼前，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毁了沈琴书一家。
记得那次夕阳余晖之下他抱她，内心悸动与温热，那是初次拥有她的愉悦。而此刻，他再次从后面抱住她，内心依然盈满了温热，感受到的却是失去与生离。他暗暗发誓，如若初见，他绝不爱她。若不爱，即使分离，也无这样的煎熬与痛。
可是，哪有什么如若初见呢。清荞，我依然要爱你，因着没有假如，所以我不后悔。即使没有后来，我的心情如初。一次情动，至死一生。
他在她耳边说：“自此一别，不必等我。”
沈清荞跟在韩苏身后，她的身后，是沈家老宅所有的人。沈修庭为她开了车门，恋恋不舍：“清荞表妹，你要保重，我会想念你的。”
她报以一笑：“表哥也照顾好自己。”
沈修庭死拉着车门不放：“我送你的洋娃娃，你一定要带好。”
沈清荞点头：“在行李里放着呢。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谢谢表哥。”
韩苏提醒沈修庭：“小少爷，时间不多了。”
沈修庭极不情愿的松开车门。退到一边。韩苏坐上车，关了车门，示意司机开车。
就在车子开走之际，沈清荞扒在车窗口，望向站在人群之后的沈琴书，沈琴书面容沉静，一如她初见他时，儒雅中透着风度，淡然浅笑。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留下默然的唇形与清澈哀伤的匆匆一瞥。
她这样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如这艳阳天，晴过了就没入时光，不知归途。
也许。也许。
车已渐远，人群散去，沈琴书依然浅笑，他抬头，对着那光芒四射的太阳用手背遮住双眼，隐隐泪光，终是克制住没有流下来。
他说：“这是你第二次唤我的名字。”
是啊，你的唇形，分明二字。
“琴书。”
这样，足矣。
五日后，沈琴书接到一封信函，韩苏的亲笔。沈清荞已经顺利上船，向着英国出发了。这样很好，她已平安离开，了却了自己的心事。
半月后的一天，老宅如往常一样，沈家二位爷吵吵闹闹个不休。为了屁大点的事简直要打翻了天。
沈修庭在前面跑：“我哪知道那是家传的！我就是从你书房里看着那瓶子不错，随手拿了出来送了她！你早前不也把老太爷留的东西送给了窑姐儿么！”
沈琴书在后面追：“老子我早就不嫖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今天我要替祖宗办了你！”
二姨太站在院子里打着哈欠，看着这父子俩疯：“二爷您就吹吧，哪次都说办了他，哪次也没见您真动了手。”
沈琴书举着老太爷的拐杖对天戳了戳：“嘿！今儿我就动回真格的！”
正准备蓄势待发卯足了劲儿接着追，陈伯迎面奔了过来，一边奔一边喊：“二爷二爷！动真格了！这回是动真格了！”
沈琴书眉毛一竖，挽了袖子怒气冲冲的吼道：“我自然是要动真格！用得着你提醒么！”
陈伯一跺脚，急了：“二爷！别闹了！韩先生刚打电话到镇上来了！老曲让我去接电话，我一听可不得了，韩先生让我们务必躲一躲！那帮谋害大爷的人真找到镇上来了！韩先生那边出了事，来不了，恐怕保不了我们了！”
这下全傻眼了，要来的终于来了。二姨太哀嚎一声躲进房里去，被沈琴书一把揪了回来：“你他妈别嚎了！给我把人都叫出来！”
沈家家丁站满了一院子，陈伯搬来了藤椅，沈琴书烦躁的一挥手：“都这个时候了，还他妈坐什么坐！再坐命都没了！”
沈家上下抖成一团。不是没见过沈二爷着急，但急成这样的倒是头一遭，看来事态确实严重。
沈琴书依然拄着那根老太爷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三敲：“我废话不多说，你们什么也不要带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若回头真有什么损失，我沈琴书能活下来的话，你们损失多少我补多少。出了这门，以保自身安全，你们谁也不要说自己是沈家的人。明白了没有！”
眼见几个家丁要跪下说些感激涕零的话，沈琴书狗脾气暴躁一嗓子吼了起来：“你大爷的谁敢再跟我废话，现在我先仗毙了谁！都他妈给我滚！快滚！若我死了，你们替我给祖师爷上柱香，再给大爷打份电报，告诉他我不要土埋，直接火化了！死就死了，不再败家置办棺材！”
一众家丁站成一排，规规矩矩的给沈琴书鞠了一躬，各自散了。
沈琴书回头对二位太太说：“沈家出这么大的事，祸及到你们身上，真是对不住了。我不逼你们留下，命是你们自己的，要走现在跟着他们一起去避一避。”
大太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二爷，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嫁给二爷，死也跟着。今儿二爷要是赶我走，我就先死在这里！”
二太太也表了态：“姐姐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跟着二爷的，绝不做大难临头各自飞之事。”
沈修庭也准备跳出来表态一番以示自己不弃爹娘的诚意，可是门外的车轮声已经响起。
沈家家丁均是从小门散去，现下大门紧闭，沈琴书扶起大太太，带着三人进了书房。
活动了案几下的地板，四人躲进了地下隔层。隔层太小，四个人挤在一起，不敢动弹。静静等候未知的后来。
后来，他们听到院子里人群的跑动。沈琴书不禁庆幸沈家老宅够大，让那帮人一阵好找，找吧找吧，累死才好。
终于有人进了书房，沈琴书竖起耳朵仔细听，皮鞋踏地的声音，偶尔有人说：“没有。”
一阵骚动之后，归于寂静，看来人已离开书房，隔层下面四人均松了一口气。
沈琴书悄声对旁边三人说：“现在不能动，我们再待上一段时间，至少后半夜之后再出去。”
就在这时，四人听到了陈伯的声音。
“爷饶命，爷饶命啊。”
沈琴书心里一沉，不是让他们都走了么，陈伯怎么又回来了。
有声音响起：“这家的人呢！”
陈伯怯生生的回答：“都…都去了香港。”
声音又响起：“果然，机场那边派了人，还是跟丢了。沈琴维这老狐狸，安排的够周全啊，自己跑去了天津，家里面的人也各有去处！老宅也人去楼空！算他走运！”
沈琴书头脑嗡嗡作响，大哥去了天津？怎么没人告诉自己。若不是韩苏通风报信，怕是今天沈家老宅的人全都死在这里了罢。
又沉寂了许久，突然听见陈伯哀求的声音：“各位爷…别…饶小的一命…我只是这镇上的人啊….我跟沈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我就是好奇跑进来看看…爷…爷您饶了我吧。”
紧接着是枪响以及陈伯的惨叫。
同时沈琴书就要起身，被沈修庭死死地抓住：“父亲，不能出去，出去就全完了。”
后来的时间，沈修庭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大脑乱作一团，担心陈伯已经死了，担心那些人会不会突然冲进来把他们四个找到，担心自己大哥的安危，唯一庆幸的是，沈清荞走了，去英国了。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暗了下来，隔层里也漆黑一片，沈琴书抱住自己的膝盖在沈清荞走了半个月之后流出泪来，他哽咽自语：“幸好，幸好你离开了，在英国要好好的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