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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番外 之 风暴夫人(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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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是为了庆祝萨克维撒与奥多亚顺利签署了朗热条约而召开,同时也是为了欢迎从朗热载誉归来的王国大元帅。

我站在大厅一侧,心中既兴奋又忐忑。是的,人们都在看我,在议论猜测着这是哪一家新晋的闺秀。男士们欣赏的目光和女士们嫉妒的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我身上,让我感到一种战战兢兢的陶醉。这种陶醉有一定限度,因为我害怕有人认出我,我害怕现在投射在我身上的那些目光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再次变得冰冷而无礼。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国王携着王后,由维歌元帅陪同着走进大厅。

我的心跳动得更加急切,我随着人群伏下身,目光不安地四处逡巡,我既希望国王能够发现我,认出我,又担心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

然而,国王显然已经看见了我,他的目光在我心头激起一阵狂喜,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胆寒的战栗,因为王后也把目光投向了我,她精致的面容转瞬变得阴晦。她久久地注视着我,不同寻常的目光引起周遭众人的惊奇和猜忌,我不得不转头避开这噬人的眼神,用尽全副力气来抵抗它们带给我的恐惧。

国王看见这情景不由微微一笑,他转头附在他身后的一个高大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那男子立刻把戏谑的目光投射过来,在脸上浮起一个放肆的笑容。

血液涌上我的脸颊,我知道,那紧随着国王的高大男子必定就是维歌元帅,传说中王国第一勇士以及宫廷里出了名的美男子。据说他风流成性,喜好处处留情却又从来不叫女人们伤心绝望。人们说他曾经也动过真情,为了一位女子和人决斗并差点丢掉性命,可那位令他做出种种反常行为的美人儿高傲地拒绝了他的爱情,从此他心灰意冷,放纵自己浪迹花丛,比以前更甚。

我低下头,在心中暗暗猜测国王的话语和维歌元帅笑容中的含义,他们是在说我么?他们在说我什么?一种隐藏的期待和渴望激励着我,即使是王后的目光也令我不那么胆怯了。

国王带着王后走向丝绒堆砌的王座。宫廷大总管站出来,宣布舞会开始了。

国王站起来,微笑着把领舞的殊荣赐给今天的主角、为王国带来荣誉的维歌大元帅。在国王的示意下,维歌元帅走下舞池,他可以任意挑选他的舞伴。

我的心紧张得要跳出胸口,我的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仿佛预见到一种难以令人置信的幸运就要降临在我的头上。

啊,是的,多么令人眩晕的幸运!我看见他穿过人群向我走过来,在一片惊讶的嘘声中停在我面前,对我伸出了右手。

我甚至搞不清他对我说了什么,而我又如何回答了他,他强壮有力的手臂带着我滑下舞池,在周围一片嫉妒和惊讶的目光中,拥着我翩翩起舞。

我宛如踩在云彩之上,每一步都充满了惊叹和遐想。维歌元帅低头对我微笑,带着我旋转出一片绚丽的色彩。在这喜悦的顶峰,我眼前晃过一张苍白而愤怒的面孔,那是王后!

我多少清醒了过来,稍微把自己的脸藏在维歌元帅胸前,而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留意着国王与王后的方向。

我看见王后对国王说话,而国王满面笑容的回答了她,王后突然站起来,高傲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下王座,径直离开了大厅。

舞曲嘎然而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国王挥了挥手,示意舞会继续。于是音乐又响了起来,人群又恢复了欢乐的谈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隐隐意识到什么,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难道说,国王把这种殊荣赐给我只是为了做给王后看,好惩罚她间接侮辱了他心爱的女子?

这个念头让我止不住的害怕,如果、如果我可怕的猜想不幸成为事实,王后将不仅仅是讨厌我了,她会把我当作她的敌人,而我,毫无疑问将沦落到一个凄惨的境遇中。

“您在发抖?”耳边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您在害怕什么?”

我睁大眼睛,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看着维歌元帅:“啊,我害怕……”

“您的胆子可真小,”维歌元帅的表情既象是微笑,又像是嘲弄,“不过,很快您就会感叹自己的好运气,虽然您也许根本配不上它。”

他放开我的手,微笑着对我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把我一个人呆呆的留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

然而,维歌元帅的话不久就应验了。第二天,宫廷侍从来到穆特尔伯爵的府邸,代表太后宣布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太后她赏识我的才貌,召我做她的梳妆女官。

这是什么样的荣耀喔?!我激动得面孔通红,太后的梳妆女官?!陪伴这样一位王国最为显赫的女性,这不仅仅意味着我将一跃而成为宫廷真正的一员,而且,即使是王后,也无法轻易地对我施加她的报复了。

伯爵夫人在向我祝贺的同时,也恰如其分的向我表达了她的担心。

玛莎•唐•菲力克斯,出身于高贵的菲力克斯家族,她在萨克维撒宫廷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三十五年。作为妻子和母亲,她经受过丈夫和儿子去世的打击;作为王后和太后,她经历了三次王朝的更迭,亲眼目睹过一场场叛乱、战争和流血。在十年前那场著名的王权争夺战落幕之后,玛莎王太后一改以前喜爱聚会和娱乐的习惯,变得崇尚宁静和简朴。她并不欢迎人们经常去打扰她,而她居所的大门,通常只对几个特别的人敞开。但这并不是说她不再关心政事,只是她的关心,屡次成为国王和她之间关系的障碍。国王尊重她,却无法容忍她干涉他的政事,母子俩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而太后与王后之间的关系也不容乐观。为了国家考虑,太后期望王国的继承人早日降生,但王后与国王不睦已经成为公开的事实,太后偏袒自己的儿子,转而责怪王后的骄傲和幼稚,一度造成婆媳关系的恶化。后来虽然太后主动屈尊向王后表示和解,但王后记恨太后在怒气中曾经提到过要国王另娶他人的话语,两人至今仅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和恭敬。

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天真的想,只要我能融入这个宫廷,能呆在这个权利的核心,凭借我的年轻和美貌,好运一定会降临到我的头上。难道不是么?难道太后会平白无故的要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女子做她的梳妆女官?这难道不是国王的安排么?

想到国王,我不由心跳起来,也许他是在利用我打击王后,但是他也保护了我,他会……爱上我吗?

我站在太后的套房门口,犹豫不决的盯着挂在一颗钉子上的木锤,我想我暂时还没有勇气拿起它。可是,不久就有人帮我解决了这个烦恼,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看了我一眼,露出惊异的神色,但转瞬便变得了然。

“您就是宾斯亚男爵夫人?”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然后不等我回答就掀起了门帘,“进来吧,太后在等您。”

我吸了一口气,怀着轻微的畏惧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很暗,墙壁、帷幔和家具上都笼罩着一种黑沉沉的颜色。唯一显得光亮的窗子边上,坐着一位穿着丧服的女人。

她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些,灰色的眼睛虽然暗沉,却仍然十分锐利。此刻,她看着我,招手叫我过去。

我连忙走过去,低头行了一个低低的屈膝礼。

“可怜的孩子,”太后仔细的注视着我,拉起我的手,“你那死去的丈夫一定叫你吃了许多苦。瞧瞧,这可不像一位男爵夫人该有的手。”

我眼眶一红,心酸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不用伤心,”太后拍拍我的手,“你还这么年轻,又有这样一双迷人的眼睛,你会找到机会的。”

机会?我吃惊又迷茫地抬头看着太后。

“当然,只要你懂得运用上天赋予你的优势。”太后凝视着我,意味深长的说。

“好了,去吧,我觉得有点累了。”太后向后躺倒在椅背上,对着我的后面做了一个手势。她的贴身女官科特琳走过来,暗示我可以离开了。我慌忙行了个礼,默默地从太后面前退下去。

科特琳拉着我,把我带到楼上的一个小套房里面。从此以后,这里就是我在宫廷里面的住所了。

科特琳开始对我交待一些事情,带着老资格的侍从惯常的语气,傲慢中带着颇具指使的气势,她当然可以使用这种特权,据说她对太后忠心耿耿,在那些最痛苦的日子也没有离开过她的主人。

“您的职务,”她说,“要求您每天早上九点钟之前赶到太后的房间,侍侯她洗漱和梳妆。当然,其中的一些细节和太后的喜好我会慢慢地告诉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您必须保证我能随时找到您,因为太后有时候喜欢有人给她作伴,或者是为她阅读一些书籍。”

“是的,夫人。”我有些惶恐的答应着。

科特琳满意地看着我,又对我说了一些关于王宫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必须遵守的规则。我注意的听着,一一记在心头。最后,她在要离去的当口回过头来,带着似乎有些不满的神情对我说:“太后特意吩咐我告诉您,您可以拥有个人的时间,只要您注意不要去打扰到王后陛下,您大可在王宫里自由的活动。”

“是的,夫人。”我的语气更加惶恐了。

门关上了,我松了一口气,转头打量着这个属于我的小小套房,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简直像做梦一样,不,这是梦也比不上的现实!我现在住在王宫里面,和整个国家最尊贵的那些人近在咫尺。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许立马就会获得命运的垂青,就像太后对我说的那样,一个机会!对此,我深信不疑。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顺畅,太后喜欢我,越来越表示出对我的宠爱。她自己总是穿着黑色的丧服,却慈爱的鼓励我把自己打扮得青春娇美。她还把她年轻时候佩戴过的首饰慷慨的赠送给我,让我不胜感激和惶恐。用她的话说,她喜欢看到我漂漂亮亮的出现在她面前,这会让她回忆起年轻时的好时光。

当然,我非常愿意用这些华美的服饰来装点我的美丽,而且这种渴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高涨。因为,在这里,我能够碰到国王。

一个星期总有那么三四次,我可以在太后的房间里看见国王。虽然他看着我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我娇柔的朗诵声也无法引起他过多的关注,但我仍然欣喜于能够这么近的靠近他,听他用冷淡的嗓音同他母亲交谈。

总有一天,我想象着,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我,只要让他经常看见我,他会发现我的美丽和与众不同。

不久,我发现,太后似乎并不反对我对国王的恋慕,国王呆在她那里的时候,她总是叫我来陪伴。她让我为他朗诵诗歌,为他弹琴吟唱,甚至在他离开的时候刻意叫我陪他走上几步。这种半公开的支持无疑让我更加涌起了希望,如何让国王爱上我,渐渐成为占据我心灵的全部念头。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我的美貌似乎对国王丝毫不具影响力。他对我一切想要引起他注意的言行无动于衷,反而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和冷淡,而在看向他母亲的眼眸中也越来越深的闪烁着嘲讽。

就在我对自己的魅力深感疑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傻瓜被我迷住了,他是国王跟前的侍从,名叫迪安•德•费拉尔,费拉尔伯爵的儿子。

从他的口中,我再次听到那个过去曾经激发起我强烈的好奇心,如今却让我嫉妒得发狂的名字,那个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刻就间接的给予我伤害的贵夫人,一种特殊的情感让我急切的想要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她是怎样的美人,她和国王之间的恋情,她怎么能让王后也为她痛苦不堪?!

我终于知道了关于法玛女公爵的传闻,这个宫廷里人人皆知却又避而不谈的传奇人物。

蓝基娅•德•法玛,拉西法尼亚女公爵,出身于整个王国最为显赫的贵族世家。她的母亲是太后的同胞妹妹,她本人是太后的侄女,当今国王的表姐。她的出现,曾经轰动过整个加德莱二世的宫廷。

人们今天谈起她,仍然用的是那种最不可思议的语气和神情。据说,她拥有非凡的魅力,深得国王赏识。她既受到王后的看重,又与王后的宿敌德•瓦尔公爵夫人保持着深厚的友谊。她的美貌和才智曾经叫无数显贵拜倒在她脚下,其中甚至包括现在的艾尔文王。当今国王做王子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并与她定下了婚约。她当时的荣宠无出左右,至今仍然找不出一个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即使在“黑公爵”把持朝政的那段时间,她依然受到优待,人们说她也征服了那高傲的魔鬼,把爱情的迷药撒上了那双冷酷的眼睛。

在那场著名的战役中她神秘的消失过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远离了宫廷,远离了一切。据说她放弃了王后的荣耀,只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身份地位都远远配不上她的男人。正如天神看到他们最杰出的天使坠落一样,对此,整个宫廷一片哗然。那些以前称赞她的,都站出来反对她,把她任意妄为的行为斥责为对王室、甚至是对整个宫廷的羞辱。然而他们都没能阻止得了她,国王纵容她,容忍了她对自己和王室的背叛。而她骄傲的对各种反对她的声浪不屑一顾,就此和宫廷断绝了来往。

然而,她依然具有影响力,即使是现在,她的拥护者也和她的敌人一样多,不过她的敌人力量显然没有她的拥护者那么强大。国王仍然对她怀有令人惊叹的爱情,而王后虽然公开表示对她的仇恨,却无法伤害她,因为她身份显赫,并且总有人为她说话。

她在自己的属地过着远离宫廷的生活,一年中只在国王生日的那几天出现。就像那些猛烈的季风一样,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在宫廷中卷起风暴,把人们对她的好奇、赞誉和诋毁带向高潮。

人们称她为“风暴夫人”。

像突然从一场梦里面醒过来,我在自己所追逐的爱情面前却了步。我怎么能和她相比呢?我拿什么来和她相比呢?她的身份、地位和影响,还有国王对她的爱情,哪一样是我所能够企及的呢?我唯一可供依靠的运气,谁说又不是因为一点点和她相似的影子呢?我又怎么敢于嫉妒她,妄想代替她呢?

我灰心失望到了极点,不由在心底狠狠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呵,萤火虫竟然妄想在太阳面前炫耀它的光辉,我多么可笑,竟然以为见过大海壮阔景致的人会沉迷于细小的溪流!噢,不,国王不会爱我,永远也不会!

一连几天,我都没精打采,做任何事也提不起情绪。迪安很久没来找过我了,他很忙。确切的说,现在整个宫廷都陷入到一片忙碌当中,因为国王的生日庆典将于三天后举行。

太后特别关照我,她要我陪伴她出席国王生日庆典当晚的舞会。这原本该令我欣喜若狂的殊荣如今却显得不那么光彩夺目了,它对我来说,已经换了一种意义。是的,我想去,我想去见识那位传说中的“风暴夫人”,那位未曾谋面就已经影响了我的一切感官,让我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徘徊,把我的命运引领至今的人。

我承认,我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而仅仅通过他人的描绘是无法满足这种好奇的。无疑,她曾经拥有我梦想中的一切,身份、地位、众人的注目,还有国王的爱情,她正是那个我所渴望成为的人。而她的选择却又反过来粉碎了我的梦想,我感到难以理解和想象,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令整个宫廷在她面前让步?她怎么令到这么多人都为她疯狂?一国之主为她放弃了骄傲和尊严,在被她拒绝后,甚至在她投身于别人的怀抱后依然这么爱她,这么维护她,在她身上,有着什么样的可怕魔力啊?

我知道,我被她迷住了。

午后的太阳使人昏昏欲睡,我从太后的房间被打发出来,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回廊下面默默地对着空气发呆。迪安出现在走廊尽头,这个不懈的追求者总是尽可能充分的利用他在国王跟前不多的空闲时间,而我,也并非不乐意看到他为我这样做,况且我希望从他口中听到更多我感兴趣的消息。

像往常一样,热情的追求者首先把千篇一律的赞美和恭维一丝不苟的奉献上来,我微笑着听着,虽然这些话语并不能像往常一样在我心坎上激起得意的回响,但它们仍然能带给我小小的满足。

话题不可避免的围绕着法玛女公爵展开,哦,她回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在一个清晨出现在她在敦克尔克大街的府邸。首先去拜访她的是索瓦公爵,哦,他一直呆到用完晚餐才从她的大门走出来。当然,没有多少人胆敢公然敲开她家的大门,据说,那扇门极其坚固,很不容易从里面得到主人的回应。

迪安兴致勃勃的说着,或许是由于国王的缘故,他对这位贵人崇拜得无以复加,同时也和别人一样,对这位贵人诸多好奇,并热衷于收集和她有关的一切琐事。他甚至知道那位贵人的厨子为了准备主人的晚餐,亲自跑到市场上挑选了一整只上好的羊腿以及一大筐的蔬菜和水果,还可以向我一一历数出店铺的名称和水果的种类。

我感兴趣的听着,不时被他的语气逗得发笑。

“这还不算什么,夫人,您如果知道今天上午我遇到了什么事……”迪安停住不说了,他竖起一只手指来摇了摇,神气活现的脸上做出一个神秘的表情,似乎在鼓励我敦促他讲出一个意义重大的秘密。

“说下去,”我果然落入圈套,焦急的催促他,“啊,发生了什么?快点告诉我吧。”

“当然,夫人,”迪安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要您问我,我就什么都会告诉您。”

于是,他提起今天在国王的议政厅发生的一个场景,活灵活现的描述使我更加提起了兴趣。

国王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突然,他出声打断财政大臣喋喋不休的抱怨:

“好了,先生们,”他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到了,让我们结束这该死的会议干些别的什么吧。”

财政大臣的一张大麻脸涨的通红,他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还来不及完全表达出来的观点做了几句总结呈辞,就和一班大臣一起被赶出了国王的房间。

“接着,您猜发生了什么?”迪安得意的说,“陛下带着我,是的,我!”他又强调了一遍,“只有我们两个人,乔装打扮,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绕出宫门,去到……啊,我保证您决计想象不到,我们去到法玛女公爵的府邸!……瞧您眼神发直,不,您没听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尊贵夫人!”

“那么,您见到她了?”我迫切的追问,“那位风暴夫人?”

“当然。”

“那么,她是什么样子?唔,我是说,她是个美人吗?她的风度好吗?”

迪安狼狈的躲闪着我的追问:“……实际上,噢,当然…哦,不……”他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实际上我只看见她的侍女。”

“噢……”我发出失望而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

“那么,然后呢?”我跳开这个让人失望的答案继续问。

“然后?哦,国王陛下在那儿呆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我想,要不是下午那场该死的晋见他必须出席的话,国王陛下肯定愿意在那儿呆上一整天的时间。”

唉,是的,我略有几分酸涩的想,他多么想见到她,以至于不等她来晋见就亲自跑去见她了。

“啊,都怪那个傲慢无礼的侍女,”迪安重新又懊恼的说,“一个十足泼辣的娘们,要不是她把我从门边赶开……”

“嘘!嘘!”我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您不害躁么?这样说一位女士,而且还是那位贵夫人的侍女,我敢说她的做法完全符合一个对主人忠心耿耿臣仆的一贯举止。”

迪安耸耸肩:“不会有别的人听见的。”

“是的,是的,除了我不会有别人,可是,我现在要走了,再见,迪安,谢谢你的消息。”

我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看着时间用完晚餐,又挑选了一本太后喜欢的诗歌集,正准备走出去。科特琳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她前来通知我太后正在接待一位尊贵的客人,我不需要按照惯例在这个时候去为她读书了。

我恭顺的低下头,表示听从吩咐。然而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使得我抬起眼睛,大胆的问了一句,“真奇怪,夫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太后呢?”

科特琳看了我一眼,显然很不满意我的问题,但还是回答说:“是法玛女公爵,她刚从她的属地返回宫廷。”

我的心跳加快了,不由自主的低声说:“啊,是她……”

“怎么,夫人?”

“啊~”我连忙抬起头,“我只是好奇,听说太后非常喜欢她,这是真的的吗,夫人?”

“您的问题太多了。”科特琳严厉的说,“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又是一位身份非常高贵的贵族,像她那样身份的人,是不允许被人私下议论的。”

“是的,夫人。”我垂下眼睛。

“好啦,今天没您什么事了,您休息吧。”科特琳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了,我却盯着房间的某一处开始发呆。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门走出去。

走廊里很黑,那些用于夜间照明的灯还没有点上,四下里也没有人。

我拐下楼梯,站在通往太后套房的过道口子上,带着些微激动的心情等待着。

过了很久,事实上也许是一刻钟或者半个小时,我对面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侍从走出来,手里端着烛台,给他后面的一个女人照亮。

我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类似于幻影的形象,确切的说,我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的外貌。我只觉得她非常美丽,非常高贵而且非常优雅,有一种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难以捉摸的气质。

烛光照在她身上,随着她的脚步游移着,显得朦胧而不太真实。她顺着过道走过来,裙踞拂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退后了几步,把自己隐藏在一扇门后面的黑暗中,他们从楼梯向下走去。丝毫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很快,她像一个梦幻似的消失了。

过道中还残留着紫罗兰淡淡的香气,我叹了口气,终于把最后一丝侥幸从心中连根拔起。

她是个如此高不可攀的美人,不是仅仅凭着青春和容貌就可以与之相比较的对手。我早就应该知道并了解,不是吗?

天气依然晴朗,太阳的热度已经变得相当惊人。树叶在枝头凝固不动,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痕迹。我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迪安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抱怨着。国王带着他私下拜访法玛女公爵的传闻在宫廷里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这个可怜的人一大早就轮番被审问,被一大堆问题和斥责弄得晕头转向。

“天啊!先是国王,再是王后,接下来是太后,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人?!大人物们的宠爱就像烈性的朗姆酒,总是令人头晕目眩!啊,我怀疑我的心脏是否承受得了这种殊荣。”这个一夜之间变成王室顶级宠臣的幸运儿喃喃的说。

我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

“啊,您在嘲笑我,”他叫起来,脸上带着半真半假的责备神情,“您尽管笑吧,不过,凭着这颗忠诚的心起誓,无论是谁,都不能叫我说出国王要求我保守的秘密。”

“即使是王后也不能吗,先生?”

“当然!”迪安骄傲的说。

我微微一笑,任谁都知道,王后对法玛女公爵怀有刻骨仇恨,她不止一次的把她叫做“一场灾难”,并联合她的敌人总是想给她难堪。

女公爵的那些敌人们,他们无法在行动上伤害她,就力图在言辞上诋毁她。他们叫她“公爵夫人的黑色幽灵”,将她与传闻中的德•瓦尔公爵夫人联系起来,不无恶意的暗示出她将来也会遭受到和公爵夫人一样的命运。

而女公爵本人,似乎对这一切针对她的传闻和言辞毫不在意,她既不反驳,也不回应,仿佛它们都是最自然不过的空气,她在其间来如自如,它们伤害不了她。

我对这些了解得越多,就越是无法克制的对那个风暴中心的女子萌生出强烈的情感,这种由好奇开始的、混合着嫉妒和羡慕的情感到了现在,按照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方式演变成了一种仰慕,是的,我得承认,我羡慕她,我佩服她,我仰慕甚至渴望成为她。

下午,我在太后的房间为她读了几个有趣的民间故事,太后躺在她的扶手椅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我的声音不由得渐渐低了下去。

“好了,巴卡丽斯,”太后慢慢睁开眼睛,“去请国王到我的房间来,我有事对他说。”

我答应着,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去执行这道命令。

国王不在,而他的侍卫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往回走,在心中思虑如何把这个异乎寻常的答案回复给太后。

透过过道的小窗,我眼尖的看见迪安的帽子在国王花园的灌木丛中一闪。我的心动了动,不由自主地走出去,大着胆子走进国王的花园。果然,迪安在那里,背对着一丛灌木站得笔直,他看见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立刻猜到了什么,不顾迪安焦急地对我做着手势,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在那丛灌木的背后,在一棵粗壮的橡树下,浓郁的树荫遮蔽了下午倾斜的阳光,显露出一角雪白的裙踞。好奇和渴望战胜了理智的劝告,我靠过去,直到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树荫下坐着的身影。

呵,在那儿,坐着法玛女公爵,她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白裙,黑发拢在脑后,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她的鬓角边,光裸的颈项和手臂上几乎毫无装饰。国王躺在她身边,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低头注视着他,用手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把它们缠绕在她的指头上或者是做出各种形状。在她的脸上有一个调皮的笑容,使得她看起来像个鲜活的天使。

国王突然抓住她的手,皱起眉头用不悦的语调说:“够啦,蓝基娅,你真令人生气。”

她丝毫也没有被他的语气影响,反而用另一只还保持着自由的手亲昵地弹了弹他的眉心:“瞧,我以前说过什么,瑟基,你早晚会变成一颗小胡桃。”

“你总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国王低声说,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阻止它们继续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她发出轻轻的笑声:“啊,我变了,瑟基,难道你没发现,我现在变得多么温柔和宽容?你真该看看,你那些可爱的廷臣们……可怜的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我对他们笑了,哈,他们个个呆若木鸡。”

她的声音愉悦,仿佛她真心为了这个而感到好笑似的。

国王叹了一口气:“他们中间确实有几个年轻的傻瓜,不过,”他转而用一种闷闷的语气说,“你别再戏弄他们了,难道你觉得因为你而变傻的人还不够多吗?”

她微笑了,语气温存而带着些微的怜悯:“是的,瑟基,你是个傻瓜,我从来还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

“不过你休想要取得我的同情,”她的语气变得欢快起来,“我会嘲笑你,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你变得真正幸福的时候。”

“呵,冷酷无情的蓝基娅!”国王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向他。她依然微笑着,和他闪耀着火光的眼睛相对视。

良久,国王放开她,转过头,用少年般赌气的态度说:“我不会幸福,你要记着这一点。”

她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头发:“而我……不会因此而感到内疚的,亲爱的瑟基。”

我大为惊奇的看着,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行为是多么危险。

迪安焦虑不安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后拉,他不敢发出声音。

我退后了几步,意识到自己必须得离开了。

她是这样的人,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沉浸在她带给我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多么……多么率性的人,同时又不缺乏真正的柔情,她应该是…爱着国王的吧……

第90章番外紫丁香之恋(宫廷美人)

动身前的一天,她比往常更早地来到马厩。

“菲拉斯在哪儿?在准备出发吗?”我听见她大声询问。

“是的,殿下。您有一个好骑手啊,他擅长骑马,而且骑术一流,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一个。”马夫说。

“他很出色,是吗?”

“要说在马上的本领,我看谁也比不上他了,即使老公爵也曾经说过他以后很可能会成为王国的第一骑士。嗳,那些年轻姑娘们的眼睛可都粘在他身上,这可真够呛!”

“是吗?”她的笑声清清楚楚的传来。

我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却更加屏住呼吸。

“那么,他有心上人了吗?”

“天晓得啊!他可没少让姑娘们流泪。”

我听不下去了,不得不从马厩后面走出来。

“菲拉斯?你在这里?”她的语气中微微带着讶异,但马上在眼中浮起戏觑的神情,“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是的。”我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眼中的神情在我看来无端地令人觉得心烦意乱。

“可没少让人流泪啊……”在路上,我听见她在我耳边嘟哝,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盯着我瞧。

我扭过头去,感觉血液涌上我的脸颊。我听见她的笑声,隔着空气极近的传来,轻轻的,却仿佛落石,在我心底激起巨大的水花。我需要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第二天,她换上出门时的装束,罩着宽大的黑丝绒斗篷,把戴着雪白手套的伸给我,低头坐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我看见她从车窗中露出脸来,有些留恋的瞧了瞧贝利亚特和那些恭送她的臣仆们。

“出发吧。”她命令。

马车轰隆隆的开动了,她往后一靠,那影像从车窗上消失了。我策马跟上去,在靠近她窗子一侧的道路上疾驰。

马车经过开满紫丁香的原野时,“停一停。”从马车里传来命令。

马车停下来了,一个侍女从马车上走下来,奉命去为她摘一束紫丁香。透过车窗,我看见她把那束花捧在胸前,低头去嗅那香气。我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发烫的胸口,在那里,贴身的袋子里,装着风干的紫丁香花瓣,没有人知道……而我,也许永远不会让人知道……

车轮重又滚动起来,隆隆向前开去。高原的风呼啸着掠过,把拉西法尼亚的苍茫和绿野渐渐抛在后面。远处,太阳在铅灰色的云层下面露出一角光芒,仿佛沉重的天空撕裂了一个口子,把无数纯金的细芒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沉默又壮丽,灰暗又绮美。这景象仿佛是一种预兆,在我心中激起一阵战栗。那感觉是如此强烈,奇异的让我联想起种种关于命运的说法——也许她就在那里,正神秘莫测的微笑着,用手指着前方,叫我看我的道路……

安布瓦依然和半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女公爵位于敦克尔克大街的府邸终于在一个傍晚重新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这是一所大房子,矗立在街道的深处,坚固的石墙围成的两翼向街道两侧延伸,门口的铜牌上刻着古老家族的徽章。

她走下马车,颇具意味地打量了这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片刻,便撩了撩斗篷的下摆,轻快地走进大门。

仆人们恭敬地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用恰如其分的谦卑和欣喜欢迎着主人的到来。她和颜悦色地接受了他们的欢迎,又温和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到楼上她的房间。

我被安排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也许就在她的房间下面。我仰面躺在床上,尽管疲惫,却无法入睡。呵,我从未睡在离她如此近的地方,或者不如说,我从未因为意识到能够如此靠近她而难以平静,心潮起伏。我屏息静气,渴望能够听到一丁点儿楼上传来的声音,呵,这样安静,她睡了吗?思想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她睡着的模样……那个栎树下恬美宁静的精灵,那从肩头滑落的披肩,那形状优美的锁骨……我翻了个身,竭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和她有关的一切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沉沉睡去。

在梦中,我又回到了栎树下,怀着无限的喜悦凝视着她,亲吻她的头发……

显然,她对宫廷的热情并没有因为曾经的放逐而有所衰减。侍女们抱着成堆的衣物和首饰在她的房间进进出出,被她挑剔的眼光弄得无所适从;侍从们则被吩咐去打探各种宫廷最新的流言和消息,以便为她重回宫廷的第一次露面提供时髦的谈资。

她换好装束走出来,身上仿佛带着夏季最灿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房间。那刺绣着藤蔓和花朵图案的白色丝绸长袍,那裸露的皮肤、发亮的头发和钻石都熠熠生辉,让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她优雅地牵起裙摆转了个圈,停在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仿佛在寻求意料中的赞美。

这是个令人窒息的时刻,我垂下眼睛,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手。

“菲拉斯,”她叫着我的名字,向我伸出手,“我们走吧。”

她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我的掌心,带起一串无法抑制的颤栗。我发现我需要用全副力量来抵抗这只手,这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轻盈得似乎没有重量的手——她的手。

泛着光泽的、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苍白的、娇嫩得像花瓣一样的手指;掌心有新生的薄茧,那是握惯缰绳的馈赠;小指根部有一粒细小的黑痣,却奇异地使它显得更加生动……我真想用力握紧它,把它放在唇边亲吻!

然后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般,我突然丢开了她的手。她侧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美丽的黑色眼睛带着询问的神情。我顿时感到一阵窘迫,呵,我多么可笑,多么像个傻瓜……我扶着她走上马车,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好像我只要再看她一眼,我就不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很快,眼前便出现了古老王宫那庞大的建筑群,她抓着我的手跳下车,眼里闪着光,露出兴奋的神色。她望着那些吊桥、狭窄的窗户和高高的尖塔,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打发一个仆人去向卫兵通传她的名号。

我站在马车边上,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门背后的中庭,终于看不见了。

漫长的等待,漫长得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我在烦躁和担忧些什么,我也无法冷静下来探测自己的心灵。

她终于从王后的聚会上回来了,却并不只是一个人。阿玛克尼亚公爵护送着她,让她挽着他的胳膊,一同走下台阶。我看见她时不时的偏过头去凝视着他的侧面,脸上的神情专注而又迷惘。有一瞬间,她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极度的忧伤,但马上又消失不见了。

那个传闻是真的?她爱上了阿玛克尼亚公爵……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的?她爱他?那他呢,他也爱她吗?

这些疑问像石头一样沉重地压迫着心脏,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般难受……不错,我几乎快忘记了,她有好几个情人,她过去生活放纵,也许…她今后还会有更多新的对象……是的,即使她与以前相比大不一样,但她仍然是、而且永远也会是……我觉得有什么在我心中翻腾,它令我的心一寸寸冷却下去。

她一无所知地朝我走过来,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去国王大道11号。”她吩咐道。

马车在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门口停下来,她走出来,抬头望了望高大的门楣,举步走进店铺里面。

一个青年贵族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她,愤怒地质问她是不是又爱上了别人。她没有辩解,只是皱着眉,挣扎着,咬紧了嘴唇不说一句话。

我认出那个人,他是卡斯特王子,她曾经热烈追逐过的对象。当初她千方百计想要引诱他,如今却似乎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是因为……她又有了新的猎物吗?

我在心中冷冷地嘲笑自己,走上前去,架开了卡斯特王子紧握不放的手,用冷漠的语气提醒他注意场合和自己的身份。

她朝我露出感激的神色,我却没有看她,冷淡地调开目光。

马车上,她痛惜地抚着自己的手腕,口中喃喃抱怨着王子的无礼和粗鲁。我瞥见那白皙之上的青紫,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她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向我看过来。我生硬地转过脸,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了。

一小片乌云的阴影掠过她光洁的额头,呵,我无不嘲讽的想,也许她马上会记起自己的大贵族脾气,那些她从小被教导的、关于身份地位以及权威的骄傲和执着,它们不会允许她容忍这样一个明显的挑衅和漠视。就像她偶尔也会显露出来的专横和傲慢,它们深埋在她的骨髓和血液里,不会因为雨过天晴就像彩虹一样消失不见。

我怀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奇特想法,甚至期待着她把怒火落在我身上。我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心情,就像我同样无法理解她一样。

她凝视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她的不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耸了耸肩膀,侧头看着窗外,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马车停下来了,我跳下车,站在门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手伸给我,而是提着衣裙,单手扶着车门走下来,越过我径直踏上台阶。我站在那里,盯着地面,感觉到心脏紧缩的痛楚……我转头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角雪白的裙裾很快消失在门边。一种名叫懊悔的情绪折磨着我,几乎令我要忍不住跑过去,请求她的原谅,放弃我的一切骄傲来换回她的目光。可她会怎么说,她会怎么看我?她会惊异地发现又一个傻瓜跪在她面前,然后她就可以放声嘲笑并在第二天把这一切全部抛到脑后……

我咬紧嘴唇,按在车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她从彻夜狂欢的舞会上回来,神情疲倦,无精打采,软软地搭着我的手走下马车,似乎完全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

“呵,这该死的大跳舞会……”她仰起头,几乎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扶着她,并不介意她把一半的重量都压在我的手臂上。

“唉~”她又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喃喃地说,“这儿也像是开了个舞会似的,啊…简直就像有几百双脚踩着我的神经跳着快节奏的踢踏舞,它们很欢乐…但我想我已经累坏了……”

她身上残存着浓烈的香气,那是不属于她的味道。我低下头,在那略微散乱的发丝下搜寻到她微闭的眼帘,卷翘的黑色睫毛轻轻眨动着,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阴影,也投在了我的心上。

仆从们举着烛台,侍女们等在那里,迎接夜归的女主人。她动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手。我一言不发,甚至没等她吩咐,便快步回到了楼下我的房间。

我听见她呼唤侍女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过道上依然有人走动,并伴随着越来越显得不安的低语声。

我打开房门,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几个侍女围在一扇门前,小心而清脆的扣击着房门,并压低声音呼唤着。

“出了什么事?”我问。

“殿下在里面沐浴,不准人进去打扰,但是……她已经在里面呆了……”

我不顾她们的惊呼,推开门走进去,只一眼,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靠在浴桶的壁上,在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中,睡着了。打湿的头发贴着她赤裸的皮肤,蜿蜒交织在她胸前,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侍女们慌乱地越过我走进去,用衣物遮住她的身体。她们想要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扶她回房,却显得力不从心。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走过去抱起她,转身向着她的卧室走去。

她在我怀抱中,睡得很熟,头颅低垂着,贴着我的胸口。她的头发还滴着水,几乎立即把我弄得和她一样湿。我的心在我的胸膛中异常的鼓动着,我的手臂发抖,像一只在飓风中扑闪着翅膀妄图挣脱的鸟,想逃离,却越来越靠近那可怕的中心。

隔着那薄薄一层被湿透的衣料,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和皮肤,微凉,但是芬芳……我无法控制的颤抖,无法控制地把她抱得更紧……她在我怀中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敏感得像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乎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让她醒过来。啊,但愿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但愿我永远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永不放手!

我突然顿住脚步,仿佛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般僵在原地。我低下头,借着身后昏黄跳跃的烛光,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容出了神。直到耳边响起那些侍女疑惑的催促声,我才恍然又向前走去。

我把她轻轻的放在床上,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把剩下的事情丢给她的侍女。

那一夜,我没有睡眠。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到她,当然,她很忙碌,忙着应付各种邀请,出席各种聚会,结识各个显贵,享受宫廷带给她的各种乐趣。

然而,这些乐趣似乎也同时给她带来新的烦恼。下午,我匆匆穿过花园,却偶然在一颗栎树背后发现她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没有任何修饰,独自一人徘徊在栎树下,似乎在沉思。

我隔着一丛矮灌木凝望着她。她微垂着头,抱着手臂,目光茫然地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显然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她的某一项烦恼中。我看见她无意识的变幻着表情,时而微蹙着眉头,时而紧抿着嘴唇,时而又从双唇间发出一声叹息。我看见她倚靠着树干,把头侧向肩膀,像小孩子一样咬着指甲。那姿态比平常更加真实的显现出她的本来面目,从而给她增添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纯真色彩,让人记起她不过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单纯的青春和美丽……

我静静地凝视着她,感觉到一阵心醉神迷,呵,如果她不是她,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如果……

她轻轻叫了一声,举起食指放在眼前,皱着眉头露出疼痛的表情。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她回过头来,惊讶的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我看着她的指尖,上面有一点殷红的血迹,像是清晨花瓣上红色的露珠,叫人想要俯下身去吮吸。

我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手帕,小心地把那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一种难堪的沉默弥漫在我们四周,当然这是对我而言,我无法揣度她的心理,甚至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她终于打破了沉默,向我谈起她久未触碰的缰绳和马匹。她孩子般的语气和对于马匹颜色的执扭令我微笑起来,不自觉的应和着她的要求。

她突然笑了,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触电一样僵在那里,为她突然的触碰而微微颤栗。她轻轻的笑出声,又使劲把我的头发弄弄乱,满含笑意的眼神包含着近乎宠溺的柔情。

呵,这柔情并不属于我,我别过头,告诉自己我讨厌她用这样的神情和笑容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宠物一样。

我的抗议并没有在她心里引起重视,她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响亮,显得肆意而丝毫没有顾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浮起一抹鲜艳的红色,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属于拉西法尼亚的少女,生动、风趣,充满了力量和活力。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心灵仿佛从那笑声中汲取到养份,欢愉直透整个身躯。这好比阴霾之中突然出现的一缕阳光,暂时照亮了灰暗的天空;心灵之火重新被点燃,也许它依然将燃烧成为灰烬,但却并不妨碍它此刻被蒙哄的希望。

啊,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她对我心灵的支配。她唇边的一个微笑,或者是简单的一个眼神,就能让血液奔流,肌肉颤栗,让心脏爆发出它全副的热情。而理智始终冰冷而绝望,它高高的凝视着,不时在我耳边用无情的声音嘲笑着这一切都是妄想。

是的,她喜欢豪华的舞会,彻夜的狂欢,拉西法尼亚的时光越来越像一个遥远的梦,永远再也回不去了。

我怎么能妄想得到她呢?

她属于宫廷,似乎她天生就属于那儿一样。自从她回到这里,整个宫廷就带着惊奇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以前那些表面对她恭维暗地里却嘲弄她的人们发现,他们再也无法对她产生影响,她现在反过来嘲笑他们了。她的风度仪态无可指摘,她的言行有趣,进退有度,德•瓦尔公爵夫人似乎更加喜欢她的这个密友,国王对她表露出赞赏,即使是王后,也减轻了对她的责难。很快的,就像在贝利亚特一样,人们被她迷住,个个神魂颠倒。

几位青年显贵丝毫也不掩饰对她爱恋的意图,明目张胆的追求她,几乎已经到了沸沸腾腾地到处传扬的地步。而其中,甚至传闻年轻的洛林公爵也为她坠入情网,而德•瓦尔公爵夫人乐于看到这种结果,不遗余力的想促成这件事。

是的,她的身份非常高贵,她有王亲的血统,生于一个显赫的家族,而那个家族自显耀以来,没有缔结过一桩让门第失色的婚姻。然而这些对她本人来说也许都是次要的,我毫不怀疑,她的微笑、言语和才智,充斥着一种奇特的魅力,容易令人一见倾心。她日益成为宫廷的宠儿,成为男人们追逐的对象,她将来势必要有一桩显要的婚姻来增添她的荣耀。

我算什么呢?除了自身的勇气和才干,我几乎一无所有,我怎么能够长久地呆在她身边呢?她不需要我,也不会想到需要我,也许很快,她就会在围绕着她的众多乐趣中遗忘掉我的存在。

她……不会爱我。

这念头令我痛苦得发狂。

然而如何对抗天性呢?侍女们偷偷的吻我,有些非常可爱的人,她们涨红了脸,大声的笑,用热情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没有拒绝,我想要知道,这之间的不同。然而实在太不同了,这之间的差异大到几乎不用去思考。

她倚在窗前的长椅上,全神贯注地背诵着手中的诗稿。我看着她,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嘴唇上,那样美好的颜色和形状,血涌上我的脸颊,意念沿着血脉攀升,我想要紧紧的把她搂在胸口,吻她。

我没法控制自己。

她从她的诗稿上面抬起眼睛,微扬着头,开始朗诵其中一段台词。那是一席女伶的独白,表现一颗挣扎在世仇与爱情之间的矛盾心灵。她的嗓音低越而激扬,时而希翼,时而绝望;她脸上流露出忧伤和憧憬的神色,在眼中盈出泪光。

我无法不感到被诱惑、被击中的痛苦,这痛苦有一定的力量,它仿佛使我看到自己的内心。啊,她表露出来的这些忧伤、眼泪、爱情和绝望,这苦恼的情感和我多么相像,可是我的……是真实的。

她停下来,转头朝着我宛尔一笑,于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唉~”她站起来舒了口气,既象对我又象是对她自己说,“如果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对手,你就不得不拿出全副力气来对付,否则,就势必要丢脸了。这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幸运。”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依诺林骑士,出身于王国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其家族的名声享誉整个大陆。而他本人既英勇又才华横溢,在宫廷中一直受到众人的看重。按照国王的意愿,他和她分别作为各自的“骑士”和“贵妇人”,参加由国王和王后亲自担任评判的诗歌比赛。

她对这次比赛抱有极大的热情,对她的伙伴也极为欣赏。只要稍加留意便可以看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她,轻易赢得了她的好感。

看得出来,她喜爱他,她对他的欣赏表现得如此自然,时不时要把自己和他拿出来对比而公开的表示对他的称赞,或者是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也许,她对他的喜爱还没有达到钟情的地步,然而,谁又能说的准呢?他是个出色的男子,难保有一天他会打动她那颗难以捉摸的心,赢得她的关注和爱情。

我不止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驻足在小客厅的门外,聆听里面传来的话语声。我不止一次掉头走开,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的行为多么令人羞愧。可是,有什么用呢?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支配着我,它让意志软弱,让理智消泯,它就像魔鬼站在我身后,怀着恶毒的快意指引我看它那秘密花园中最令人向往的部分,嘲弄我,折磨我,然后持续不断地搅动它窥视的欲望。

唉!她究竟是什么?她给了别人肖想的希望,折磨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

夜已经深了,隔着黝黑的宫殿的影子,可以听见内庭传来的喧嚣……又是一个纵情狂欢的不眠之夜。

我看见依诺林骑士携着她出现在台阶上,她半依偎在他怀中,而他热切地护卫着她,正如一位殷勤的骑士和他高贵的爱人。

呵,即使千百次的告诫过自己,心灵的阵阵剧痛依然如约到来。我看着,就要对自己承认他的出色,承认他配得上她,承认我的痛苦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看见我,挣脱了依诺林骑士的手,转身对他说了什么,便独自走下台阶。

她快步朝我奔过来,几乎是撞到我的怀里。

我的心往下一沉。

她的手臂冰凉,身体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神情,仿佛有什么在她身后威胁着她的安全,令她感到害怕一样。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菲拉斯……”她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冰凉的手指用力抓住我,如同一个惊惶失措的孩子急于寻求庇护,“快点,我想要马上离开这儿。”

我没有迟疑,立刻转头吩咐罗尼准备出发。

她坐上马车,仍然固执地紧握住我的手不放,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我觉得有什么在胸口涌动,击碎一切防御和固守。她很少显露出来的这种柔弱和无助,这种无声的、仅由心灵传递出来的请求和依赖,唤起我心中全部的柔情。所有的疑虑和猜测,以及由之而来的种种痛苦和不安消失了,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伸出双臂拥抱她,告诉她我会保护她,让她远离一切威胁和危险!

马车上,她紧靠着我,合上眼睛,默不作声地紧握着我的手。那双冰凉的小手在我掌心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之间,她微微抬起了头,晶亮的眸子在我脸上搜索着,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专注表情凝视着我。

“……菲拉斯,今晚可以陪我吗?”黑暗中,传来她犹豫的声音,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急忙又加了一句:“只是陪着我就可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加握紧她的手,感觉她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心灵不由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

她和衣躺在我身边,仿佛已经进入梦乡。

“菲拉斯,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极近的地方,传来她的呢喃,轻轻的,像呼吸一般很快便消失在寂静的空气中,仿佛只是我的想象,只是耳朵的幻觉,却又像平地掠过的一阵惊雷,震得我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慢慢侧过头去——她用双手握着我的手,紧挨着她的脸际,睡着了。光与影摇曳着在她脸上微微颤动,勾勒出淡淡的轮廓;她的呼吸轻触着我的手背,温润感觉令人战栗。

我抑制着呼吸,贪婪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生怕惊醒了这沉湎的梦境,一时间心神俱迷。

好像小时候在树林中迷了路,独自在树干上度过的那个夜晚。我忍受着饥饿,折下树枝上的嫩叶,把它拿近我双唇,用一点点的树液粘湿我干渴的嘴唇。

黑暗的远处有某种事物,它对我好像深奥又神秘,隐藏在夜色中,徘徊不去,却又并不靠近。

树林中弥漫着一片寂静,却又带着属于夜晚特有的声音,迷惑又令人惊惧。

那是混合了焦灼与不安,恐惧与神秘的夜晚,却奇特的带着渴望……

我不知道我怎么睡着了,也不记得当时的梦境。当我醒来的时候,枝叶漂流的芬芳,爬过我有知觉的头脑。阳光照射下来,有万千的金色光柱,仿佛谁也阻止不了曙光的脚步。鸟雀在林间鸣唱,欢快的曲调直上云霄。

我忘记了要回家,忘记了害怕,在模糊的意向中,沿着梦中的方向寻找——不远处,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盛开着一簇洁白的百合花……

那一次真是前所未有,永难忘怀。我记得那战栗、焦渴与恐惧,记得那神秘、虚幻和欣喜,记得那渴望、追寻和最后的芳香……

是的,我迷失在她的树林中,渴望她,带着战栗的恐惧,带着被迷惑的欣喜,无法控制的渴望着她。

“是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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