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番外 紫丁香之恋(宫廷美人)(1 / 1)
动身前的一天,她比往常更早地来到马厩。
“菲拉斯在哪儿?在准备出发吗?”我听见她大声询问。
“是的,殿下。您有一个好骑手啊,他擅长骑马,而且骑术一流,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一个。”马夫说。
“他很出色,是吗?”
“要说在马上的本领,我看谁也比不上他了,即使老公爵也曾经说过他以后很可能会成为王国的第一骑士。嗳,那些年轻姑娘们的眼睛可都粘在他身上,这可真够呛!”
“是吗?”她的笑声清清楚楚的传来。
我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却更加屏住呼吸。
“那么,他有心上人了吗?”
“天晓得啊!他可没少让姑娘们流泪。”
我听不下去了,不得不从马厩后面走出来。
“菲拉斯?你在这里?”她的语气中微微带着讶异,但马上在眼中浮起戏觑的神情,“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是的。”我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眼中的神情在我看来无端地令人觉得心烦意乱。
“可没少让人流泪啊……”在路上,我听见她在我耳边嘟哝,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盯着我瞧。
我扭过头去,感觉血液涌上我的脸颊。我听见她的笑声,隔着空气极近的传来,轻轻的,却仿佛落石,在我心底激起巨大的水花。我需要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第二天,她换上出门时的装束,罩着宽大的黑丝绒斗篷,把戴着雪白手套的伸给我,低头坐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我看见她从车窗中露出脸来,有些留恋的瞧了瞧贝利亚特和那些恭送她的臣仆们。
“出发吧。”她命令。
马车轰隆隆的开动了,她往后一靠,那影像从车窗上消失了。我策马跟上去,在靠近她窗子一侧的道路上疾驰。
马车经过开满紫丁香的原野时,“停一停。”从马车里传来命令。
马车停下来了,一个侍女从马车上走下来,奉命去为她摘一束紫丁香。透过车窗,我看见她把那束花捧在胸前,低头去嗅那香气。我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发烫的胸口,在那里,贴身的袋子里,装着风干的紫丁香花瓣,没有人知道……而我,也许永远不会让人知道……
车轮重又滚动起来,隆隆向前开去。高原的风呼啸着掠过,把拉西法尼亚的苍茫和绿野渐渐抛在后面。远处,太阳在铅灰色的云层下面露出一角光芒,仿佛沉重的天空撕裂了一个口子,把无数纯金的细芒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沉默又壮丽,灰暗又绮美。这景象仿佛是一种预兆,在我心中激起一阵战栗。那感觉是如此强烈,奇异的让我联想起种种关于命运的说法——也许她就在那里,正神秘莫测的微笑着,用手指着前方,叫我看我的道路……
安布瓦依然和半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女公爵位于敦克尔克大街的府邸终于在一个傍晚重新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这是一所大房子,矗立在街道的深处,坚固的石墙围成的两翼向街道两侧延伸,门口的铜牌上刻着古老家族的徽章。
她走下马车,颇具意味地打量了这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片刻,便撩了撩斗篷的下摆,轻快地走进大门。
仆人们恭敬地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用恰如其分的谦卑和欣喜欢迎着主人的到来。她和颜悦色地接受了他们的欢迎,又温和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到楼上她的房间。
我被安排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也许就在她的房间下面。我仰面躺在床上,尽管疲惫,却无法入睡。呵,我从未睡在离她如此近的地方,或者不如说,我从未因为意识到能够如此靠近她而难以平静,心潮起伏。我屏息静气,渴望能够听到一丁点儿楼上传来的声音,呵,这样安静,她睡了吗?思想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她睡着的模样……那个栎树下恬美宁静的精灵,那从肩头滑落的披肩,那形状优美的锁骨……我翻了个身,竭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和她有关的一切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沉沉睡去。
在梦中,我又回到了栎树下,怀着无限的喜悦凝视着她,亲吻她的头发……
显然,她对宫廷的热情并没有因为曾经的放逐而有所衰减。侍女们抱着成堆的衣物和首饰在她的房间进进出出,被她挑剔的眼光弄得无所适从;侍从们则被吩咐去打探各种宫廷最新的流言和消息,以便为她重回宫廷的第一次露面提供时髦的谈资。
她换好装束走出来,身上仿佛带着夏季最灿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房间。那刺绣着藤蔓和花朵图案的白色丝绸长袍,那裸露的皮肤、发亮的头发和钻石都熠熠生辉,让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她优雅地牵起裙摆转了个圈,停在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仿佛在寻求意料中的赞美。
这是个令人窒息的时刻,我垂下眼睛,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手。
“菲拉斯,”她叫着我的名字,向我伸出手,“我们走吧。”
她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我的掌心,带起一串无法抑制的颤栗。我发现我需要用全副力量来抵抗这只手,这只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轻盈得似乎没有重量的手——她的手。
泛着光泽的、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苍白的、娇嫩得像花瓣一样的手指;掌心有新生的薄茧,那是握惯缰绳的馈赠;小指根部有一粒细小的黑痣,却奇异地使它显得更加生动……我真想用力握紧它,把它放在唇边亲吻!
然后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般,我突然丢开了她的手。她侧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美丽的黑色眼睛带着询问的神情。我顿时感到一阵窘迫,呵,我多么可笑,多么像个傻瓜……我扶着她走上马车,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好像我只要再看她一眼,我就不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很快,眼前便出现了古老王宫那庞大的建筑群,她抓着我的手跳下车,眼里闪着光,露出兴奋的神色。她望着那些吊桥、狭窄的窗户和高高的尖塔,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打发一个仆人去向卫兵通传她的名号。
我站在马车边上,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门背后的中庭,终于看不见了。
漫长的等待,漫长得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我在烦躁和担忧些什么,我也无法冷静下来探测自己的心灵。
她终于从王后的聚会上回来了,却并不只是一个人。阿玛克尼亚公爵护送着她,让她挽着他的胳膊,一同走下台阶。我看见她时不时的偏过头去凝视着他的侧面,脸上的神情专注而又迷惘。有一瞬间,她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极度的忧伤,但马上又消失不见了。
那个传闻是真的?她爱上了阿玛克尼亚公爵……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的?她爱他?那他呢,他也爱她吗?
这些疑问像石头一样沉重地压迫着心脏,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般难受……不错,我几乎快忘记了,她有好几个情人,她过去生活放纵,也许…她今后还会有更多新的对象……是的,即使她与以前相比大不一样,但她仍然是、而且永远也会是……我觉得有什么在我心中翻腾,它令我的心一寸寸冷却下去。
她一无所知地朝我走过来,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去国王大道11号。”她吩咐道。
马车在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门口停下来,她走出来,抬头望了望高大的门楣,举步走进店铺里面。
一个青年贵族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住她,愤怒地质问她是不是又爱上了别人。她没有辩解,只是皱着眉,挣扎着,咬紧了嘴唇不说一句话。
我认出那个人,他是卡斯特王子,她曾经热烈追逐过的对象。当初她千方百计想要引诱他,如今却似乎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啊,是因为……她又有了新的猎物吗?
我在心中冷冷地嘲笑自己,走上前去,架开了卡斯特王子紧握不放的手,用冷漠的语气提醒他注意场合和自己的身份。
她朝我露出感激的神色,我却没有看她,冷淡地调开目光。
马车上,她痛惜地抚着自己的手腕,口中喃喃抱怨着王子的无礼和粗鲁。我瞥见那白皙之上的青紫,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她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向我看过来。我生硬地转过脸,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变得僵硬了。
一小片乌云的阴影掠过她光洁的额头,呵,我无不嘲讽的想,也许她马上会记起自己的大贵族脾气,那些她从小被教导的、关于身份地位以及权威的骄傲和执着,它们不会允许她容忍这样一个明显的挑衅和漠视。就像她偶尔也会显露出来的专横和傲慢,它们深埋在她的骨髓和血液里,不会因为雨过天晴就像彩虹一样消失不见。
我怀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奇特想法,甚至期待着她把怒火落在我身上。我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心情,就像我同样无法理解她一样。
她凝视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她的不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耸了耸肩膀,侧头看着窗外,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马车停下来了,我跳下车,站在门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手伸给我,而是提着衣裙,单手扶着车门走下来,越过我径直踏上台阶。我站在那里,盯着地面,感觉到心脏紧缩的痛楚……我转头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角雪白的裙裾很快消失在门边。一种名叫懊悔的情绪折磨着我,几乎令我要忍不住跑过去,请求她的原谅,放弃我的一切骄傲来换回她的目光。可她会怎么说,她会怎么看我?她会惊异地发现又一个傻瓜跪在她面前,然后她就可以放声嘲笑并在第二天把这一切全部抛到脑后……
我咬紧嘴唇,按在车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她从彻夜狂欢的舞会上回来,神情疲倦,无精打采,软软地搭着我的手走下马车,似乎完全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
“呵,这该死的大跳舞会……”她仰起头,几乎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扶着她,并不介意她把一半的重量都压在我的手臂上。
“唉~”她又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喃喃地说,“这儿也像是开了个舞会似的,啊…简直就像有几百双脚踩着我的神经跳着快节奏的踢踏舞,它们很欢乐…但我想我已经累坏了……”
她身上残存着浓烈的香气,那是不属于她的味道。我低下头,在那略微散乱的发丝下搜寻到她微闭的眼帘,卷翘的黑色睫毛轻轻眨动着,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阴影,也投在了我的心上。
仆从们举着烛台,侍女们等在那里,迎接夜归的女主人。她动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手。我一言不发,甚至没等她吩咐,便快步回到了楼下我的房间。
我听见她呼唤侍女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过道上依然有人走动,并伴随着越来越显得不安的低语声。
我打开房门,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几个侍女围在一扇门前,小心而清脆的扣击着房门,并压低声音呼唤着。
“出了什么事?”我问。
“殿下在里面沐浴,不准人进去打扰,但是……她已经在里面呆了……”
我不顾她们的惊呼,推开门走进去,只一眼,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靠在浴桶的壁上,在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中,睡着了。打湿的头发贴着她赤裸的皮肤,蜿蜒交织在她胸前,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侍女们慌乱地越过我走进去,用衣物遮住她的身体。她们想要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扶她回房,却显得力不从心。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走过去抱起她,转身向着她的卧室走去。
她在我怀抱中,睡得很熟,头颅低垂着,贴着我的胸口。她的头发还滴着水,几乎立即把我弄得和她一样湿。我的心在我的胸膛中异常的鼓动着,我的手臂发抖,像一只在飓风中扑闪着翅膀妄图挣脱的鸟,想逃离,却越来越靠近那可怕的中心。
隔着那薄薄一层被湿透的衣料,我感觉到她的体温和皮肤,微凉,但是芬芳……我无法控制的颤抖,无法控制地把她抱得更紧……她在我怀中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敏感得像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乎一个轻微的动作就会让她醒过来。啊,但愿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但愿我永远能像现在这样抱着她!永不放手!
我突然顿住脚步,仿佛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般僵在原地。我低下头,借着身后昏黄跳跃的烛光,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容出了神。直到耳边响起那些侍女疑惑的催促声,我才恍然又向前走去。
我把她轻轻的放在床上,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把剩下的事情丢给她的侍女。
那一夜,我没有睡眠。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到她,当然,她很忙碌,忙着应付各种邀请,出席各种聚会,结识各个显贵,享受宫廷带给她的各种乐趣。
然而,这些乐趣似乎也同时给她带来新的烦恼。下午,我匆匆穿过花园,却偶然在一颗栎树背后发现她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没有任何修饰,独自一人徘徊在栎树下,似乎在沉思。
我隔着一丛矮灌木凝望着她。她微垂着头,抱着手臂,目光茫然地落在远处的某一点上,显然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她的某一项烦恼中。我看见她无意识的变幻着表情,时而微蹙着眉头,时而紧抿着嘴唇,时而又从双唇间发出一声叹息。我看见她倚靠着树干,把头侧向肩膀,像小孩子一样咬着指甲。那姿态比平常更加真实的显现出她的本来面目,从而给她增添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纯真色彩,让人记起她不过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单纯的青春和美丽……
我静静地凝视着她,感觉到一阵心醉神迷,呵,如果她不是她,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如果……
她轻轻叫了一声,举起食指放在眼前,皱着眉头露出疼痛的表情。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她回过头来,惊讶的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我看着她的指尖,上面有一点殷红的血迹,像是清晨花瓣上红色的露珠,叫人想要俯下身去吮吸。
我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手帕,小心地把那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一种难堪的沉默弥漫在我们四周,当然这是对我而言,我无法揣度她的心理,甚至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她终于打破了沉默,向我谈起她久未触碰的缰绳和马匹。她孩子般的语气和对于马匹颜色的执扭令我微笑起来,不自觉的应和着她的要求。
她突然笑了,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触电一样僵在那里,为她突然的触碰而微微颤栗。她轻轻的笑出声,又使劲把我的头发弄弄乱,满含笑意的眼神包含着近乎宠溺的柔情。
呵,这柔情并不属于我,我别过头,告诉自己我讨厌她用这样的神情和笑容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宠物一样。
我的抗议并没有在她心里引起重视,她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响亮,显得肆意而丝毫没有顾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浮起一抹鲜艳的红色,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她还是那个属于拉西法尼亚的少女,生动、风趣,充满了力量和活力。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心灵仿佛从那笑声中汲取到养份,欢愉直透整个身躯。这好比阴霾之中突然出现的一缕阳光,暂时照亮了灰暗的天空;心灵之火重新被点燃,也许它依然将燃烧成为灰烬,但却并不妨碍它此刻被蒙哄的希望。
啊,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她对我心灵的支配。她唇边的一个微笑,或者是简单的一个眼神,就能让血液奔流,肌肉颤栗,让心脏爆发出它全副的热情。而理智始终冰冷而绝望,它高高的凝视着,不时在我耳边用无情的声音嘲笑着这一切都是妄想。
是的,她喜欢豪华的舞会,彻夜的狂欢,拉西法尼亚的时光越来越像一个遥远的梦,永远再也回不去了。
我怎么能妄想得到她呢?
她属于宫廷,似乎她天生就属于那儿一样。自从她回到这里,整个宫廷就带着惊奇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以前那些表面对她恭维暗地里却嘲弄她的人们发现,他们再也无法对她产生影响,她现在反过来嘲笑他们了。她的风度仪态无可指摘,她的言行有趣,进退有度,德•瓦尔公爵夫人似乎更加喜欢她的这个密友,国王对她表露出赞赏,即使是王后,也减轻了对她的责难。很快的,就像在贝利亚特一样,人们被她迷住,个个神魂颠倒。
几位青年显贵丝毫也不掩饰对她爱恋的意图,明目张胆的追求她,几乎已经到了沸沸腾腾地到处传扬的地步。而其中,甚至传闻年轻的洛林公爵也为她坠入情网,而德•瓦尔公爵夫人乐于看到这种结果,不遗余力的想促成这件事。
是的,她的身份非常高贵,她有王亲的血统,生于一个显赫的家族,而那个家族自显耀以来,没有缔结过一桩让门第失色的婚姻。然而这些对她本人来说也许都是次要的,我毫不怀疑,她的微笑、言语和才智,充斥着一种奇特的魅力,容易令人一见倾心。她日益成为宫廷的宠儿,成为男人们追逐的对象,她将来势必要有一桩显要的婚姻来增添她的荣耀。
我算什么呢?除了自身的勇气和才干,我几乎一无所有,我怎么能够长久地呆在她身边呢?她不需要我,也不会想到需要我,也许很快,她就会在围绕着她的众多乐趣中遗忘掉我的存在。
她……不会爱我。
这念头令我痛苦得发狂。
然而如何对抗天性呢?侍女们偷偷的吻我,有些非常可爱的人,她们涨红了脸,大声的笑,用热情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没有拒绝,我想要知道,这之间的不同。然而实在太不同了,这之间的差异大到几乎不用去思考。
她倚在窗前的长椅上,全神贯注地背诵着手中的诗稿。我看着她,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嘴唇上,那样美好的颜色和形状,血涌上我的脸颊,意念沿着血脉攀升,我想要紧紧的把她搂在胸口,吻她。
我没法控制自己。
她从她的诗稿上面抬起眼睛,微扬着头,开始朗诵其中一段台词。那是一席女伶的独白,表现一颗挣扎在世仇与爱情之间的矛盾心灵。她的嗓音低越而激扬,时而希翼,时而绝望;她脸上流露出忧伤和憧憬的神色,在眼中盈出泪光。
我无法不感到被诱惑、被击中的痛苦,这痛苦有一定的力量,它仿佛使我看到自己的内心。啊,她表露出来的这些忧伤、眼泪、爱情和绝望,这苦恼的情感和我多么相像,可是我的……是真实的。
她停下来,转头朝着我宛尔一笑,于是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唉~”她站起来舒了口气,既象对我又象是对她自己说,“如果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对手,你就不得不拿出全副力气来对付,否则,就势必要丢脸了。这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幸运。”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依诺林骑士,出身于王国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其家族的名声享誉整个大陆。而他本人既英勇又才华横溢,在宫廷中一直受到众人的看重。按照国王的意愿,他和她分别作为各自的“骑士”和“贵妇人”,参加由国王和王后亲自担任评判的诗歌比赛。
她对这次比赛抱有极大的热情,对她的伙伴也极为欣赏。只要稍加留意便可以看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她,轻易赢得了她的好感。
看得出来,她喜爱他,她对他的欣赏表现得如此自然,时不时要把自己和他拿出来对比而公开的表示对他的称赞,或者是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也许,她对他的喜爱还没有达到钟情的地步,然而,谁又能说的准呢?他是个出色的男子,难保有一天他会打动她那颗难以捉摸的心,赢得她的关注和爱情。
我不止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驻足在小客厅的门外,聆听里面传来的话语声。我不止一次掉头走开,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的行为多么令人羞愧。可是,有什么用呢?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支配着我,它让意志软弱,让理智消泯,它就像魔鬼站在我身后,怀着恶毒的快意指引我看它那秘密花园中最令人向往的部分,嘲弄我,折磨我,然后持续不断地搅动它窥视的欲望。
唉!她究竟是什么?她给了别人肖想的希望,折磨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
夜已经深了,隔着黝黑的宫殿的影子,可以听见内庭传来的喧嚣……又是一个纵情狂欢的不眠之夜。
我看见依诺林骑士携着她出现在台阶上,她半依偎在他怀中,而他热切地护卫着她,正如一位殷勤的骑士和他高贵的爱人。
呵,即使千百次的告诫过自己,心灵的阵阵剧痛依然如约到来。我看着,就要对自己承认他的出色,承认他配得上她,承认我的痛苦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看见我,挣脱了依诺林骑士的手,转身对他说了什么,便独自走下台阶。
她快步朝我奔过来,几乎是撞到我的怀里。
我的心往下一沉。
她的手臂冰凉,身体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神情,仿佛有什么在她身后威胁着她的安全,令她感到害怕一样。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菲拉斯……”她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冰凉的手指用力抓住我,如同一个惊惶失措的孩子急于寻求庇护,“快点,我想要马上离开这儿。”
我没有迟疑,立刻转头吩咐罗尼准备出发。
她坐上马车,仍然固执地紧握住我的手不放,眼中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我觉得有什么在胸口涌动,击碎一切防御和固守。她很少显露出来的这种柔弱和无助,这种无声的、仅由心灵传递出来的请求和依赖,唤起我心中全部的柔情。所有的疑虑和猜测,以及由之而来的种种痛苦和不安消失了,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伸出双臂拥抱她,告诉她我会保护她,让她远离一切威胁和危险!
马车上,她紧靠着我,合上眼睛,默不作声地紧握着我的手。那双冰凉的小手在我掌心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之间,她微微抬起了头,晶亮的眸子在我脸上搜索着,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专注表情凝视着我。
“……菲拉斯,今晚可以陪我吗?”黑暗中,传来她犹豫的声音,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急忙又加了一句:“只是陪着我就可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加握紧她的手,感觉她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心灵不由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
她和衣躺在我身边,仿佛已经进入梦乡。
“菲拉斯,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极近的地方,传来她的呢喃,轻轻的,像呼吸一般很快便消失在寂静的空气中,仿佛只是我的想象,只是耳朵的幻觉,却又像平地掠过的一阵惊雷,震得我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慢慢侧过头去——她用双手握着我的手,紧挨着她的脸际,睡着了。光与影摇曳着在她脸上微微颤动,勾勒出淡淡的轮廓;她的呼吸轻触着我的手背,温润感觉令人战栗。
我抑制着呼吸,贪婪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生怕惊醒了这沉湎的梦境,一时间心神俱迷。
好像小时候在树林中迷了路,独自在树干上度过的那个夜晚。我忍受着饥饿,折下树枝上的嫩叶,把它拿近我双唇,用一点点的树液粘湿我干渴的嘴唇。
黑暗的远处有某种事物,它对我好像深奥又神秘,隐藏在夜色中,徘徊不去,却又并不靠近。
树林中弥漫着一片寂静,却又带着属于夜晚特有的声音,迷惑又令人惊惧。
那是混合了焦灼与不安,恐惧与神秘的夜晚,却奇特的带着渴望……
我不知道我怎么睡着了,也不记得当时的梦境。当我醒来的时候,枝叶漂流的芬芳,爬过我有知觉的头脑。阳光照射下来,有万千的金色光柱,仿佛谁也阻止不了曙光的脚步。鸟雀在林间鸣唱,欢快的曲调直上云霄。
我忘记了要回家,忘记了害怕,在模糊的意向中,沿着梦中的方向寻找——不远处,在沾满露水的草丛中,盛开着一簇洁白的百合花……
那一次真是前所未有,永难忘怀。我记得那战栗、焦渴与恐惧,记得那神秘、虚幻和欣喜,记得那渴望、追寻和最后的芳香……
是的,我迷失在她的树林中,渴望她,带着战栗的恐惧,带着被迷惑的欣喜,无法控制的渴望着她。
“是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