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熏笼消歇沉烟冷（1 / 1）
连着十来天日头没张开过笑脸，间或还扬洒着密密的雨夹雪，瓦顶小径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凌子。平日里总在曲廊里小憩的丫头婆子们皆不见了踪影，偶尔闪过一条身影，也是脚步匆匆，低着头袖着手，飞快地穿梭着，好象身后有人追赶似的。西厢房内，倒是春意盎然，众人围坐在熏笼上，嗑瓜子扯闲篇，可谓其乐融融，悠然自得。拥被斜坐着的五姨太，掀开铜手炉，让丫头添加了一些个火炭，递给正与珠儿在绷丝线的嫣然，道：“好了嫣丫头，歇会子，都绷了一下午了，看把手冻的。”
嫣然回过头笑道：“娘，不冷，您自个捂着吧。”
五姨太笑了笑，又对埋头剪裁的奶妈道：“瞧你们婆媳忙的，也不急在这工夫啊。还早着哩，等开了春，暖和些了再动手也不迟啊。”
奶妈双手忙碌着，也笑道：“说起来也急了一些个。也不是那般说啦，咱们老了，不就图个弄孙的乐趣？想着亲手给自个的小孙孙做衣裳，啥劲也有了，眼睛也看清了，不吃不喝也精神着哩，哪还会觉着冷啊？”
几个人做做停停，说说笑笑，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看着丫头们点灯添油的，五姨太问：“嫣丫头，看样子笑尘是不会回府来吃饭了，今儿就在娘这儿吃罢？想吃些啥，吩咐厨房做去。”
奶妈住了手，拍了拍有些酸疼的胳臂，道：“不说还忘了呢，早晚不见，这小兔崽子上哪去了？也不言语一声。”
嫣然上前轻轻地给奶妈捶着肩，笑道：“娘，笑尘哥出去的时候跟您说过的呀，您自个忘了，还怪笑尘哥没言语。”
“你看你看，还没说啥呢，就帮上腔了，白打小侍候你一场。真是爹亲娘亲不如小俩口亲！”
嫣然的脸被说得绯红，倚在奶妈的肩上，“娘，您也跟六嫂学坏了。”
“谁在背后说人坏话啊？这下我可亲耳听见，抓了个现行！”六少奶奶披着一身的落雪掀帘进来。笑哈哈道，哈出一嘴的雾气。
嫣然忙站了起来，双手拉着六少奶奶，笑道：“真是白日不能讲人，怎得一提起你便来了？”
五姨太与奶妈也忙让座，也齐问道：“这又是雨又是雪的，你不在屋里窝着，跑出来做啥？快上熏笼坐会子暖暖身子。”
六少奶奶接过珠儿递过的手炉，笑歆歆道：“惦着这个姑奶奶呗。前晌乡下的庄子送来了年货，我见几只山兔着实好，听说有喜的人吃着安胎，便让人收拾了急急地亲自送到笑然阁去。谁知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笑然阁，那里是黑灯瞎火的，人也不见一个。不用问，想着准是到西厢房来了，转身便来了。”
五姨太笑着道：“还是你六嫂记挂着嫣丫头。”
“这还不是该当的吗？谁叫文怡又是当姐又是当嫂的呢。”六少奶奶说着看了一会子奶妈手里的活计，问道：“大冬下的，手都伸不齐，您老人家做啥呢？”
奶奶笑着把已做好的递给六少奶奶，六少奶奶摊开一看，赞叹声不绝，道：“真看不出老太太还有这等的手艺，我看着都眼热死了。看这小被子小褂子的，描花绣朵的，生生爱死人哩。”
奶妈笑道：“你喜欢啊？那好呀，等六少奶奶生二胎的时候，小宝贝的里外衣裳我全包了。”
五姨太也插嘴道：“可不？咱们的小囡也叫二岁了，你啥时给咱们老人家添个小孙孙啊？”
六少奶奶有点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这事文怡说了又不算。”
“那是谁说了算啊？六少爷吗？依我看，她六哥也想个男娃啊，看他时常把别个的男娃搂着不放的馋样。要不这样，我派人把六少爷传来问问？”五姨太开起了六少奶奶的玩笑。
六少奶奶果然脸红耳赤的，道：“五娘也倚老卖老起来。”
嫣然好奇道：“哈哈，想不到六嫂也会难为情啊？嫣然以为六嫂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六少奶奶反唇相讥：“你今儿怎得有闲工夫陪着两位老太太了？我倒好奇了，两个生生黏着的人怎得分开了？难得，真是难得！那个相公上哪去了？相公！”六少奶奶故意把“相公”两字说得柔声柔气的，活脱脱是嫣然的口吻。
嫣然羞急了，起身便要去打六少奶奶。奶妈急急按住嫣然，道：“好祖宗呃，别动别动！你六嫂欺负人，看娘替你打她！”
六少奶奶搂过嫣然，笑道：“也不知你是啥命，两个娘这般疼你，嫁个夫君又如此爱你，就是我也是时时放不下你，姑奶奶呃，你就知足吧。”
嫣然一脸的幸福，笑着，玩着六少奶奶的荷包不答话。
五姨太把一盘干果递给六少奶奶，笑道：“你也别眼热了，瞧咱们的这位六少奶奶，年纪轻轻的，管着府里上下百把号人呢。那叫一个威风，办事那叫一个果断，就是一个冠袍覆带的男子也不一定赶上你！别说大伙敬着你，咱们长一辈的哪个不心疼你啊？再说咱们的六少爷，就差点给你跪下叫你奶奶了，别以为咱们隔着墙隔着房，你们屋里的那点子事儿也瞒不住咱们！”
六少奶奶这回彻底缴械了，笑道：“咱们也知趣罢？瞧这一屋子的，文怡自知不是对手，甘拜下风了。”
就在这时，珠儿笑着进来，道：“五姨太，厨房来人问能开饭了吗？”
五姨太从熏笼上下来，笑道：“说笑着就不觉过了时间，可不到了晚饭的时辰？”对六少奶奶道：“到饭口了，你也就在这吃一口罢？今日我这正有好东西吃呢，算你有口福。”
几个人围着火锅热气腾腾地用了晚饭。五姨太离开了座位，对嫣然道：“嫣丫头，看雪也没有停的意思，笑尘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要不，你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嫣然吱唔着，不知是刚吃完了热汤热水，还是想起啥的了，脸一下艳红异常。
六少奶奶漱了漱口，笑道：“五娘真是没眼见。”
“五娘这回可听不懂你的话了。”五姨太也愣住了。
“五娘您这不是为难咱们的姑奶奶嘛？她心里可想回笑然阁的紧，她哪能离开那个相公啊？别说还分开了一日，指不定心里有多惦念呢。可她又不好意思说不留在这。五娘还一个劲的留。您说，您是不是没眼见啊？”
奶妈“扑哧”地一声笑了，道：“六少奶奶说话就是别致，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嫣然走过去，轻扭着六少奶奶的脸蛋，咬着牙：“看把你能的，小心我让六哥娶个小的，看你成天拿我取笑不？‘”
六少奶奶笑道：“他敢！”
五姨太略略掀起厚重的棉帘，伸出头看了看，道：“若回去，就趁早罢，天黑路滑。也冷。”
珠儿拿过披氅，奶妈轻轻地替嫣然披上，五姨太又道：“到处都结着厚厚的冰，让嫣丫走着回去还真不放心。”
六少奶奶穿戴齐整，道：“两位老太太放心，索性我就做个最有眼色的丫头，亲自服侍嫣然姑奶奶回去。可好啊？”
“这敢情好！那就烦劳六少奶奶了。”五姨太与奶妈道着乏。
六少奶奶小心翼翼地扶着嫣然到了笑然阁，见两边厢房依旧漆黑一团。珠儿莲儿忙点灯给熏笼换新炭。进了里屋，六少奶奶双手捂着脸道：“你也太节省了，一点子炭能值几个钱？人出去了，熏笼的火得让它燃着。这样回屋也暖和一些，瞧你屋子冷得象冰窖似的。”
嫣然笑道：“人不在屋，熏笼上若有火，一则不安全，二则也费炭不是？我还不是替你这个大管家省钱啊，费力还不讨好！”
熏笼重新燃了起来，屋内也暖了许多，六少奶奶坐了下来，问道：“对面的那个去了好些时候了，她没说过啥时候回来？”
“前几天给笑尘哥来了一封书子，我也没看，据说年前回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六少奶奶站了起来，道：“这笑尘也不知上哪了，这早晚的也不回来。我可不陪你了，家里那个小祖宗没我就是不肯先睡。”
“六嫂再坐会子罢？想必笑尘哥也快回来了，他的一个同科进士的学友回来过年，几个学友一块聚聚。”
“我说呢，若不是要紧事，笑尘能离开你半步？真的要走了，你自个先安歇罢，坐在被窝里也暖和一些。”
送走六少奶奶，嫣然吩咐道：“珠儿，你与莲儿去烧点醒酒汤，相公今儿定要饮多了。”
“是。要不少奶奶先上床歇会吧，床早铺好了。”留在家里的莲儿忙道。
“知道了，你们去吧。”嫣然边往里走边道。
珠儿莲儿还未走远呢，只听见嫣然一声凄厉的喊声，随即便听到啥东西重重倒地的声音。
珠儿莲儿魂飞魄散，边叫着：“少奶奶，少奶奶！”边往里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