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八好年华(愤之章)(1 / 1)
乔绾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脾气的,一直以后,直到——
事后,曲颖帆说过,她还以为当时乔绾会杀人,过去她从没这样认为过。说这些时,曲颖帆一点也没有笑,很严肃。
乔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生气,至今奇怪。
那一天——
曲颖帆记得自己跟乔绾早约好一起去拜访一位正在考古现场的朋友。事实上这位朋友正在主持该地的考古工作。一切都是正常的,那天天气极好,曲颖帆记得自己开车大约开了7个小时,过了关口,才和乔绾抵达位于乡村的考古现场。一切开始的那么平常。
曲颖帆停好了SUV,跟乔绾一前一后向考古工作组大本营走过去。路上自己似乎还跟乔绾开了几句玩笑。就在转进院子的地方,迎头碰上了一个人。
凯天从事考古工作,特别是野外考古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举凡什么暗器伤人偷盗之类的事,早已经历过。那一天,对他而言太过于震撼了,恐怕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的情况。
那一天,开头跟过去的每一天真的没什么不同。自己一早起来,记录了天气,吃了早饭。然后呢?然后打算到现场去看看,虽然有安全人员在保护现场,但还是去看看的保险。
就这样,原本可以和顾队一起过去。可前一天听说有朋友来探访顾队,顾队一早去现场转一下,而后要早点回来等朋友。就自己一个人,那就缓一点好了。直到那一通上气不接下气的电话让自己一惊,急急的往外冲去。
黄小宝很年轻,不过干保安也有几年了。考古是什么玩意,自己知道的不多,那是国家的事不是吗?小宝记得小时候去过博物馆,啥名堂也没看出来,只是听大人说那些东西非常值钱。
小宝看过很地方,厂子、企业、医院,反正也就那点事,对现在自己要看的几处黄土和石堆有点不以为然。那些人拿着小刷子在那里扫啊扫的,究竟能倒腾出什么来呢?
反正本来就没什么事,小宝压根没出去,窝在棚子里打算再眯一会。
小宝还记得自己才闭上眼,就听有人蹬着脚冲进来,抬眼一看——不是村里的小丫头吗?小宝喜欢小丫头红扑扑的脸,寻思着在上面能掐一把的——
“小……小宝叔,快——工地——工地出事了。”小丫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小宝反应到挺快,一下子跳起来,踩了鞋要往外跑,却又拎起电话——还是赶紧给指挥部打个电话吧。
小丫头说自己向来是乖孩子。她说我向来就听老师的话。呢时候她刚知道家里有弟弟,可妈妈又要添弟弟了。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老师不是说家里有男孩子就不能再有小弟弟了吗?小丫头想了想是妈妈做错了,写了张小条子塞进了村长家门。后来……后来好象妈妈生自己好大的气,好大好大,过年的红衣服和压岁钱都没有了。
自己听老师的话,妈妈为什么要生气?没人解释过,小丫头有些糊涂——不过,算了,老师的话还是要听的。
最近家附近挺热闹的,来了几个人在一大块圈起来的地方挖来挖去。小丫头在附近蹭来蹭去,可从来没听懂人家在说什么。但那几个叔叔到是从来没赶过她。他们蹲在那里好长好长时间,用一把小刷子扫啊扫的——比爸爸在那边打牌还专心。
“叔叔,你们在干什么?”小丫头有一天忍不住问。
“叔叔在工作。”有个老点的叔叔挺和气。
“哦。”小丫头认定他们在找东西:“是给我们村挖东西吗?”
“是给别人的东西。”顾平不认为一个小女孩能懂什么国家文物,所以简单的解释。
小丫头一天是别人的东西也就不问了——老师不是说人家的东西别问也别拿嘛。
在小丫头看来,顾平是可以远远崇拜的那种人——他好象比老师还有学问。
那天,小丫头记得妈妈嫌她在家碍事,让她自己出去玩。小丫头手上扯了根草,晃了出去——
然后,她看见大土坑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人,乱哄哄的。
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吓了她一跳——这个满头是血的人是谁?
“小——丫头。”顾平觉得眼前一片血色:“快去找小宝,出事了。”
小丫头愣在那里,呆呆的,直到自己被推了一把。
小丫头后来想起,自己跑的真累啊,比妈妈在身后拿木条追着自己还累。
顾平的心情是好的,因为那一天曲颖帆和乔绾会来。尽管好几个月了,这里没有什么实质性发现。
顾平抿了抿嘴唇,自己是羡慕她们的——她们那样的生活。可转念一想,自己干的不也挺有意义嘛。
天才没亮多久,顾平想早点巡视完回来迎接客人。他停下,点了支烟。
工作队入村有好几个月了,可两方一直格格不入。村人觉得他们在瞎折腾,当个热闹的戏看着。工作组解释几次后也不再多费唇舌了。
到是昨天,探方里露了点石料,典型的人为石料。顾平觉得有戏,如果继续挖掘不出现盗洞的话,也许会有点什么收获吧。
顾平停住了脚,有些奇怪怎么没见到黄小宝。他从来不认为小宝是合格的保安,只是混个日子罢了。可毕竟只要不出事,这都不重要,不是吗?
顾平到许久之后,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就会神经跳痛。
“你们干什么?”顾平有些吃惊。一大群村人进入了探方,原先划定方位的线早已经断了。
那些人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正十分兴奋的在凿一样东西。
顾平眯了眯眼睛,瞬时冷汗滴了下来——他看见他们正在凿的是一付半从石堆中拖出来的棺木。
那些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一下子僵住了。其中有几个胆小的悄悄从旁边爬上了坑溜掉了。
“住手,你们马上滚出这里。”顾平的声音十分大。那些人竟然在破坏意外出现的文物。
那些人动了动,终于其中一个骂了句土话——继续凿木棺。
顾平气得浑身发抖,直冲过去想拉住他们。
顾平记得自己跟那些人纠缠在一起,一切是混乱的,然后他感觉自己头上一疼,一个踉跄之后被推到了一边。
迷迷糊糊间,顾平听到凿动声——寂静——混乱的争夺。
血,终于流下来了。他抓住了一个软软的小人,似乎是常来探方的小丫头。
告诉她去叫人后,顾平想抹开眼里的血。他听到一个特别粗的声音——“奶奶的,让老子也摸一把。”
陈土冲地上吐了口痰。他老在琢磨自己为什么不会发财?遇见有年轻女人经过,他还会咽下口水。
打自考古队进村,他已经绕了好几圈了。
村里人以为他是想乘机找零工,纷纷笑他不自量力——陈土啐了一口,他是想找个机会捞点什么,那些个挖出来的东西,在城里保不准就能卖多少钱呢。
黄小宝那个小样的还看不起自己——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看场子的嘛。
陈土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想要那么一点钱——他想到镇上那些白嫩的女体……
陈土拿上铲子,天没放亮就摸出门去了。他寻思着爬进坑里,哪怕凿几块石头回来也是好的。
黄小宝果然不在——摸了一阵子,陈土知道黄小宝是个蜡糊的,根本没用。
陈土爬下土坑,不在意身后跟着看热闹的人,摸到半埋的石头,立刻开始凿起来。
“陈土,你还想挖个金元宝不成。”有人嘲笑他。
“你懂个屁。”陈土狠狠的说道。
“你到有胆——”有人看陈土一点也不避人,不由得一阵心痒。
陈土不理会别人,只顾自己死铲烂凿,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只手来。
“嘭”一声重重的闷声。
“陈土,什么玩意?”围上来的村民小声道:“跟闷[炮似的。”
然后——陈土到今天也跟做梦似的,自己那时候鬼使神差般摸到一个圆润的东西,一拉。
一付完整的棺木突突的出现,半截高悬在石堆中,半截砸在坑底。
陈土眨巴眨巴眼睛,呼呼的喘着粗气,眼里冒血似的——他一捏铲子,二话没说开始撬棺材。
“陈土,你疯了?”有人拉住了陈土的胳膊。
“管他娘的。”陈土甩开,道:“看看有啥值钱的。”
一个“钱”字让所有人开始吞口水,于是跟过来几把凿子。
“你们干什么?”一声怒喝打断了他们。
后来呢——陈土老问自己这个问题——那个人头上的一铲子到底是不是自己打的?陈土真的不知道,反正公安局说是自己打的。
陈土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如同走马灯一样:太坚实的楠木,颜色依旧的层层锦缎,数不尽的珍宝和——美尸。
陈土只觉得心脏上下翻腾,他从来没有摸过——直到很多双脏兮兮的手伸过去。
“奶奶的,让老子也摸一把。”声音从对面墙上又被狠狠的掷了回来。
尽管曲颖帆跟乔绾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了现场,已经无可挽回了。
乔绾一声不发的抚了下倒地不起的顾平——幸好,他是活的。
曲颖帆一手拎起趴在土中哭得脏兮兮的小女孩,准确的抛进周围一个看热闹的妇人怀中,换来后者一声尖叫。
曲颖帆喝道:“闭嘴,把孩子抱走。”黑玉的眼睛再没有平日戏谑的神采,其中的寒光怎么是一个普通的农妇所能承受的。
当下,周围几乎所有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逃离了。
“救援的直升飞机马上就到。”曲颖帆协助乔绾压住了顾平几处穴位。血虽然不再流,但顾平是否伤到大脑,两人并不能确定。在这种状态下,保持伤者静止不动更稳当。
“工作队里其他人呢?”乔绾的语气带着愤怒。
“凯天和村干部商量,控制事态。”曲颖帆顿了顿,道:“乔绾,恐怕这次很糟糕。”
刚才仅仅是匆匆一撇,乔绾已经知道一处可能震惊天下的考古现场被完全破坏了。她的背僵直:“尽可能挽救吧。”
“飞机来了。”耳聪目明的曲颖帆感到了空气流动的变化,转向了上风处。
远远的天边,一架直升飞机向这里飞过来了。
“冷静一些吧。”曲颖帆劝道。
“冷静?”乔绾觉得怒火上升,这是过去很少出现的:“你能接受吗?你知道他们毁掉的是什么吗?”
曲颖帆微微点了点头:“知道,是震惊天下的奇迹。”
乔绾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她重重的坐在椅子上。绾在脑后的青丝溜出了几缕,一向苍白的脸上是愤怒染上的红晕。
“可以说是超过第二个长沙马王堆利仓夫人辛追的完整度。”她喃喃道。
曲颖帆轻叹了口气,道:“我和医院联系过。顾平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会有一定后遗症,神经性头疼大概不能避免。”
乔绾的指甲在椅子扶手留下了痕迹。
“两位都在呢?”凯天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顾队的伤——”
“我们已经知道了。”曲颖帆点头道。
“我刚才跟市局和省厅的人谈过。”凯天不知道曲颖帆跟乔绾的背景,但从两人的车牌——H市,还有联络上军方的直升飞机,加上上级如此重视,他的态度相当恭敬:“恐怕不能追究所有人的责任。”事实上,村主任还想找借口说是工作队人员太少看护不利。
“哼。”乔绾冷冷的哼了一声。
曲颖帆到是见怪不怪了:“罚不责众吧。那么他们想怎么处理?”
凯天道:“事端挑起者陈土已经被逮捕,由他承担所有责任。”
“好一个罚不责众。”乔绾从椅中站起。
凯天被她语气中的一丝杀气给吓住了,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不想另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的扶住了他的肩膀,他竟不能再动了。
“抱歉,今日大家都有些失控了。”曲颖帆虽面带微笑,但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
“没事,我理解。”凯天擦了擦汗,苦笑道:“真的太可惜了,全毁了。原先的工作白费不说,再不会有这样保存完好的——”
“对了——”凯天从口袋里掏出信封,将东西倒了出来,道:“能收回来的已经收回,但是那些损坏的——”
乔绾闭了闭目,那断开的金丝楠木棺,因争夺撕开的锦服,快速脆化变质的锦被,还有——
“别想了。”曲颖帆道:“就算棺木中有其它的秘密,我们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乔绾定了定神,来到桌边,将台灯调整了一些角度,顿时——三人皆屏住了呼吸。
一只小巧的闪着润泽光芒的琉璃戒指,虽是素面朝天,但三人作为行家很清楚它的价值。中国自战国时期便开始生产琉璃,但其实作品成功率并不高,关键是柴、煤窑根本达不到必要的温度。
眼前的这枚戒指却是古典之作的极品,要不是没有现代制品的“火气”,就连乔绾也要怀疑它的真伪了。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曲颖帆轻声道:“不知道是谁为她戴上这枚戒指的。”
凯天轻咳了一声,道:“目前没有找到墓志或可以推断墓主人身份的一切东西。”
“至少是一名有归女子。”乔绾道:“古代未字女子是不佩带戒指的。”
凯天见两人极内行,态度更是谦恭了,心中也在拼命想这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乔,你看。”曲颖帆指着一对有些变形的耳环,道。
“是天鹅型。”乔绾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对黄金所做的天鹅形耳环,妙在弯曲的弧度恰似一对理毛的优雅天鹅,更绝的是两只耳环仿天鹅的尾部,在如此细微处竟然被工匠雕出了乱真的羽毛来。
“这是北宋的造型。”凯天自然也是行家,惊喜道。
“这付棺木不会早于北宋了。”曲颖帆说道。
凯天不住的点头——眼前人的身份他有点明了了,莫不是行内人中传说的……
“可惜有些被扯变形了。”乔绾抚过了耳环。
凯天怕她再上火,赶紧把其余饰物推上来:“再看看别的吧,都是不得了的精品。”
无论是龙纹金簪还是舞人玉佩,或者是龙首金镯,几乎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
凯天看了看乔绾的神色,小声道:“那写织物几乎没有完整的了,而且见风就脆化——虽然抢救回来,但是——从形制花纹上来看,绝对不是普通人所拥有的。”
“无论棺中人是谁。”曲颖帆道:“她的身份不简单,应该是王族。”
两人转向乔绾——物品能救的都救回来了,剩下的——
乔绾幽幽道:“凯先生,麻烦你留下处理,将所有物品包括楠木棺材妥善保护送到省里。尸骨整理必须在专门实验室中进行。”
曲颖帆补充道:“相信你的上司已经告诉你,我们得到了授权,眼下我们要合力把损失降到最小。”
凯天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他转身向门外走去,顿了顿后,他诚恳的说道:“能够和曲小姐、乔小姐合作,是我的荣幸。”
乔绾淡淡的点了点头,曲颖帆冲他笑而不语。
抓紧时间搭乘飞机赶到了省城,有关人员客气的将她们送到了实验室。
饶是有必要的心理准备,直接面对遗骨时,乔绾和曲颖帆还是不忍心的转开了头。
因为她们已经知道——这具女尸出棺时如同活人一般,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当时每个人都发誓说他们触到了年轻的弹性。
但是,现在——整具尸体已经萎缩起来,□□出的肌肤呈褐色,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般。空气中还有令人觉得恶心的味道。
每一个当时在场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那是一种震撼的美。很多人承认那一瞬间工具掉在地上都不知。
而现在——也许原本成髻的乌发如乱草一般,皮肤裹在头骨上,再看不出生前的面容,萎缩的颌骨皮肤使牙床都暴露了出来。
现在,这具遗骨是丑陋的。
乔绾和曲颖帆用药水小心的处理着尸骨——如今也只能尽量保存了。如果当时不是混乱,不是争夺,不是未经处理见光,或许可以保存一个奇迹,或许可以发现古尸不腐的秘密。
曲颖帆发现女尸的耳垂已经完全撕裂了,那是争夺耳环的结果,她轻叹了口气。
“那群人渣。”乔绾的语气一变,恨恨的说道:“不是人。”
曲颖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即便是已经干瘪的肌肤上也有胡乱的新鲜抓痕,如虐后般赫然可见,已经完全瘪下去的□□上还可以看见手掌印。
“太过分了。”曲颖帆怒道。
那群人不仅偷盗了珍宝,毁坏了所有的出土文物,甚至还侮辱了尸体。
乔绾觉得心里堵的很。无论眼前人是谁,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样的历史。当她被盛装下葬时,乔绾能感觉到埋葬她的人想要挽留那一份女性美好的情感。
如今,一切都被破坏了,那种精神层面上身为女性的尊严也被□□裸的剥下。
乔绾觉得无论控制自己澎湃的心潮起伏,她冲到一边呕吐起来。
曲颖帆咬了咬牙,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回头望着枯萎的尸体,心中不由得喃喃自语:“想必当年是二八好容颜,是怎样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