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百宜娇(1 / 1)
十年。
“姑姑,姑姑!”
穿着同样湖绿衣裙的姐妹花钻入紫藤花架下,其中一个一来便夺下阿囡手中的书:“姑姑,三叔叔来了。”
另外一个,则腼腆地笑着。这么多年阿囡一直没闹明白,浑江是怎么把浑晓影养成这样的。
说话的是吴钩夫妇十一岁大的闺女融融,这丫头尤其好动,脾性压根不象她那对温柔的父母,跑得气喘吁吁的,额头鼻尖上全是汗。
阿囡先是笑着用帕子给她抹了抹,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哥哥呢。”
“哥哥在和三叔叔喝酒。”浑晓影秀气地应道,小脸一红。
融融皱皱鼻子,没忘记告状,竖着三根手指头,摇着脑袋:“姑姑,酒坛子都空了三个了。哥哥还光着膀子。”
阿囡呵呵一笑,难怪浑晓影跑这来了,敢情又是被阿晨给羞的。
她站起来,理了理裙角,一手牵起一个:“走,找你们三叔叔要银子去。”
前几年,这院子的原主人嫌挨着酒楼太吵,将这三进三出的院子让了出来,连同原先的小院并在一起,改造了一番,如今三家人一起住着,倒也还舒适。只是浑江和吴钩都各生了二个闺女,小的只有五岁,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敞着门自如出入,院子与酒楼相连的门便改在了楼上。
阿囡牵着二个孩子站在楼梯拐角出,正好看见阿晨光着膀子,衣裳扎在腰间,一条腿弓起踩在凳子上,倒拎着空海碗,鼻子拱上天,人五人六的模样。
他对面的裴三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前襟大开,领子都要歪到肩膀上,正抱着大海碗狂饮。
身边自然少不了一群起哄之人。
阿囡自高往下瞅着,并不吭声,浑晓影却躲在她身后,微微探着头,捂着半边脸害羞地笑。吴融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头二声还没人注意,小丫头恼了,又加大了声音,下面的人终于看了上来。
一见一身淡黄衣裙的司姑娘似笑非笑地站在楼上,原本正忙着拼命吆喝助阵的人都换上了文质彬彬的姿态,很君子地起身,招呼司姑娘。
阿晨看看手边的四个酒坛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冲他娘嘿嘿干笑二声。
裴三显然比他道行高深,只是抬起手指拨了拨嘴上的一字胡。
阿囡微微一笑:“喝吧喝吧,记得付银子。”
浑江和吴钩都是连续生了二个闺女,兄弟二人一直认定是如意酒楼的风水不好,各自带着娘子和幼女找地方生儿子去了,如今阿囡便成了掌柜。
楼下众人留恋地望着那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无限向往。
关于这个容貌秀丽,举止娴雅,风度不凡的女掌柜,白玉京里有很多说法。
比如说她是浑、吴二位先生的妹子,先前还在楼里做过厨子,手艺十分的不错,连宸王都点名要吃她的拿手菜。
再比如传言说她与宸王殿下轻易非同一般,这般年纪还是个姑娘,有人猜测她可能是宫里出来的姑姑。
又比如说她明明已经有个十六岁大的儿子,还留着姑娘头,儿子随了她的姓,不知道她儿子的爹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近日的传言,是六公主打上门来,说她和锦益裴家的裴三少不明不白,牵扯不清,站着茅坑不拉屎,霸着人家不许人家娶妻。这个妻,便是当朝六公主福蕴。
传言的主角就在眼前,八卦之人不忍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便向著名的裴三少打听起来。说起这事,作为阿囡的儿子的司晨很不高兴,酒也不喝了,气哼哼地瞪了对手一眼,撒了大脚丫子找他娘去了。
裴三很是尴尬,竟被这小子甩脸子了,真是个白眼狼。丢下一众好奇之人,也去找司姑娘赔罪去。
皇家的孩子按男女分别排名,六公主福蕴,是宸王怀璋最小的妹妹,如今才十六岁。不知怎么的,年前在宸王府将其时做客的裴三看上了,非闹着要嫁。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占尽天下财富三分的裴家幼子,这婚事也不是公主愿意就能成的。
更不说裴三那性子,刁蛮公主万万对不得他的口味,自然是能躲便躲。
这六公主也不是个省事的,看上的肥油哪能说不吃就不吃?打听到如意酒楼和裴三少的关系,又知道那位女掌柜与裴三少昔年一起去过边关上过战场,有着过命的交情,便想来拉拉关系套套近乎。
阿囡哪敢管裴三的风流事,当然是不上当的。谁知六公主见这位女掌柜长得这么好的模样,又不愿意帮忙,便疑心是这女掌柜对裴三少有意,故意阻挠呢。公主性子一上来,中间便闹了不少笑话。
“阿囡,真是大大的对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会闹到这里来。这不,一听到消息就赶紧回来了,你可别恼了我。”又是作揖又是赔罪的,他惹的麻烦,他理亏。
“那刁蛮公主没给你气受吧?”
他知道阿囡十分喜欢如今这安宁的小日子,谁要让她不安宁,他就要让谁不痛快。
看他那小样,阿囡不由失笑:“我什么年纪了,难道还和那点大的孩子较真。你也是的,什么人都招惹,风流债都闹到我这了,影响生意。回头红利短了可别怨我。”
见他一脸苦相,她也不忍心念叨,倒是阿晨,轻蔑地讽刺道:“可不敢指望您呀,还好我王爷小舅舅在京里。”
阿晨的小舅舅,非宸王殿下莫属,这六公主还是得她哥来收拾。
裴三一巴掌扇去:“你能,有了个王爷靠山就忘本了是吧。”二人又不分尊卑地打在一处。
对此,阿囡已是见怪不怪。知晓了裴三的来意后,便带上二个丫头给他张罗吃的去。正在大厨房里给一对姐妹花言传身教呢,隐隐约约外头似有咣当声。
初时以为是那二人喝酒砸了坛子没多在意,不一会却听见阿晨的大嗓门:“哪个敢在咱如意楼挑事呀?”
阿囡听得清楚,连忙摘了围裙,留下二个小丫头跟厨子学艺,兀自寻声而去。
“你说谁挑事了,这菜一股子怪味,茶也是馊的,我要见你们掌柜。”
听声音是个小姑娘,阿囡轻轻一笑,走了过去,见她儿子正如炸毛狮子似的堵在雅室门口与人理论,更觉好笑,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吃得不如意,竟说茶是馊的。
阿晨一看见他娘,毛就顺了,连忙伸手扶着,生怕那三寸小槛把他娘绊了。裴三也闻声而来。
一看桌边上的小姑娘,阿囡与裴三皆是一愣。
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齐刘海、苹果脸、小虎牙,相貌明丽,就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子有别于她年纪的审慎和打量。这姑娘一眼望去,阿囡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再看她头上别着一朵小白花,衣裳也是简单的素色……
她看看裴三,从他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了然。
那素衫少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瞧着,脸上露出些微疑惑:这个秀丽女子看起来似乎比她大不了几岁,柔和的黄色更显得纤细柔弱,这女子有一双黑而深的眼瞳,眼光柔和得让人感到奇异的宁静。这样一个行止如大家闺秀,娴静纤弱的女子,会是娘说的那人么?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瞧了半晌,才发现对方一直没有开过口,看对方的神色,顿时意识到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底气便泄了一半,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你是不是姓司?”
司晨跳了起来,敢情这是来找他娘亲的茬的。
阿囡柔柔一笑,拍拍儿子的手,温和地说道:“我便是司慕楠。”
眼前这个少女,生得与十几年前的凤桃紫几乎一模一样。她是凤桃紫,和他的女儿。今年,应该是十三吧。
少女看她柔柔的笑,原本满怀激愤的心,一下子没了着落。她低下头,象个敢了错误的孩子,双手不自然地抓着筷子揉来揉去,嘟着红唇不说话。
阿囡心中一软,看来是个好孩子。她转身对伙计低低吩咐了一句,很快伙计便端了盆热水来,还有雪白的巾子。她亲自接了,也不管裴三和阿晨,湿了巾子给少女递了过去:“不洗把脸提了神,怎么能吃得舒服?”
少女咬着唇接下热乎乎的巾子,背转过身抹了抹脸,回转来时,眼眶已经红了:“我娘不在了,我父亲他,也走了。”
大滴大滴的泪滚落,她象是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脸一红,飞快地抬手抹去,吸了吸鼻子:“姑姑,您真的知道我?我娘让我来找您。请您去见我父亲。”
渡过了十四年安静的岁月,某些人某些事早已被掩埋在深心处,蓦然提起,阿囡先是一怔,心中慢慢泛起久违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