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一点春(1 / 1)
青门低矮,初冬的天气还不算十分冷,仍有薄薄的阳光。一群大大小小女孩子在青门前玩着类似于蹴鞠的游戏,破布缠成团子,被孩子们吆喝着踢来踢去。
一个看起来很英气的少女,飞起一脚,将破布团踢得老高,叉着腰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十分清脆。
布团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欢快的弧,落地,蹦跶了一下,缓缓地滚到一双石青色的绣花鞋前。少女跑过去,看着石青色绣花鞋面的主人,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年轻妇人,穿着浅黄袄裙,牵着一个剑眉大眼的小童,浅浅地冲她笑着,笑容如和风拂柳,柔得沁人。
“小姑娘,请问,这代善堂是什么人办的?”美丽的年轻妇人,声音也如潺潺流水般动听。
少女打量着眼前的人,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不知道么,我们怀景处处都有代善堂,是裴善人办的。”
“裴?”年轻妇人微微一笑,意味深远:“谢谢你,小姑娘,你生得真是好看。”
少女被这样美的人赞扬,面颊红透了,等醒悟过来,发现那年轻夫人和小童都已失了踪影。她啊的一声大叫,扑入青门里,口里嚷嚷:“堂主,堂主,我见到她了,我见到她了!一定是那个人!”
很快很快,青门内就有信鸽飞向了冬日的长空。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司娘子带着司晨,终于到了青州城。她不愿在青州逗留,直接就去了埠头。
埠头,早就有人在等待。
一袭紫金流锦,飞扬着岁月洗涤过,依然耀人眼目的风景。另一人灰色衣裳,彬彬有礼。
司娘子会心一笑,低头对卜晨道:“阿晨,快去打招呼,那是你的三叔叔,仇叔叔。”
司晨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去,认认真真地施礼。尚未开口,裴三就扬眉摆手:“小子,我是天下第一善人,又是天下第一有钱人——的儿子,你考虑一下,认个干爹?”
司娘子失笑,啐了他一口,与仇小苟双手交握。昔年她曾扶起的小孩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司晨摸了摸下巴,仿若考量。
裴三顿时乐得大笑:“还考虑什么?你这个姿势是哪个教你的?与我这样象,教我差点以为你是我儿子。”
又笑着对阿囡道:“阿囡,你儿子生得这样似我,不如你就做我娘子罢!”
司晨不高兴了,怒道:“谁准你这样叫我家阿囡?!”上前牵了娘亲的手就要拧身走人。
裴三好笑地拦下他:“喂,小子,凡事要讲先来后到的是不是?我认识阿囡时,你还没影呢,怎么怪得了我?男子汉,不能不讲道理的。”
司晨抬头望向娘亲求证,阿囡笑着,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司晨最怕别人不把他当男子汉,最怕人说他不讲道理,见状也只好认了:“好吧,我认栽。”
面上的倔强,却不太象那么一回事。
裴三和仇小苟都笑了起来,齐道:“阿囡,你这儿子教得似你多一些。”
司晨闻言又开心了,咧嘴而笑。与阿囡最亲近的,当然还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
阿囡哭笑不得,摇头道:“好了好了,我要过江,还是快让我上船吧。”
裴三与仇小苟对视一眼,心知她是怕被回春堂得知消息,传到卜摇那边。只是,裴家将代善堂开遍天下,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寻到她,一干好友,都是了解的。此时,如意酒楼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若不是琅琊怀着第二胎,第一个闹着要赶来相见的,怕就是她。
如此一来,消息难免会被有心人得知。只不过,有心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就说不清楚。有些人,即使有心,大约也不会出现吧。
二人也不准备提起这些,连忙照顾她上得船去。
闻到熟悉的点心香气,阿囡热泪盈眶:“浑大哥、吴大哥,你们竟然都来了。”
船舱内众人朗声大笑,浑江摸着司晨的小脑袋,大声道:“我当然要让小世侄早些尝到我的手艺。这些年,他们都吃厌了,无人欣赏我的绝活拉。”
那年在神雾山发生之事,浑江与吴钩都从裴三口中得知详情。因为阿囡的失踪,二人一直埋怨自己当年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一听到她的消息,便急急赶了来。看见她安然无恙,心头大石才落下。
裴三摸出帕子来,很自然地扳过阿囡的脸为她拭泪,取笑道:“唉,年纪大了,眼泪越发比幼时多。”
一双星目里,闪动的都是深情。
阿囡心头一热,微微侧过头去,对几人说:“听闻要打仗了,担心家父,阿晨没见过外祖,我正好带他去安阳见上一见。琅琊和流水没来,是不是身子不方便?”
裴三微笑点头,她也猜到几分,又说:“这是好事,此时怀景正是多事之秋,都要做些准备吧。你们也不必舟车劳顿,还是留在怀景,我回头再去探望你们。”
裴三淡淡一笑:“也好,我陪阿囡去就是。有小苟在,我家里就没有我什么事。你们都听到了,速速归去吧——”
那几人都深知他对阿囡的心意,想必是盼极了要与她独处,纷纷体贴交代了一番,才离船上岸。
见裴三未走,阿囡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便由他去吩咐开船。
司晨吃着浑伯伯做的美味点心,一双精明的虎目,滴溜溜地转着,分辨娘亲的神色,也不发问,默默计算这位“干爹”的斤两。
裴三回转来,落了帘子挡去寒风。站在舱门边上,看得阿囡一脸恬淡微笑,为儿子细细抹去嘴角细屑的轻柔意态,一颗空了许多年的心,渐渐被愉悦挤得满满的。
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她了。
看见她笑容依旧,波澜不惊的平静,岁月的磨砺,往事的刁难,在她美丽的面庞上并没有留下深刻不堪的印记。时时悬着,为她焦虑的心,也平静下来。
发现他脉脉的凝视,阿囡抬眼,落落大方地一笑:“阿三,你站着做什么?风口上凉。”
裴三看着同样在打量自己的小孩子,牵牵嘴角,故作沉思:“我是在想,你儿子一定不好糊弄,正盘算着如何收服他才是上策。”
司晨哼了一哼,对他磊落的直言,倒生出真心的欢喜来,也十分直白地回应:“阿囡喜欢你,我就喜欢你;阿囡不喜欢你,我看也不会看你一眼。你记住了。”
裴三恍然大悟一般:“这么容易?那就好了,阿囡一直都是最喜欢我的,你问问她便知道。”
被两双同样灼灼的眼眸看着,阿囡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连日赶了许多路,吃饱的孩子很快便睡了过去。裴三摸着孩子的头,小声问道:“是他吗?”
阿囡看着孩子,笑得惬意而满足:“就是他,一眨眼就这么大了,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若没有这个孩子陪伴着,她怀疑自己几乎无法度过初时那二年漫长的岁月。
司晨,便是怅离与沈香容生的那个孩子。当年,她带着阿晨不告而别,一走便是四年。
“阿囡——”一想到她曾经受过的苦,可能受到的苦…….这几年,可是把他愁死,她竟然这样任性,谁也不要了,说也不说便离开。
她知道裴三想问什么,淡淡一笑:“这些年,我的日子过得很安静。还有阿晨。”
她并没有忽视裴三的变化:以往披散的长发全都高高束成了一束,长长地垂在脑后,头顶拇指粗的一缕特特以紫金扣扣起,宛如一个隆起的小包,左耳上的紫金耳廓依旧耀眼,要命的是,他上唇的正上方还蓄了一字小胡子。
她连连摇头,亲人般亲昵的语气:“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个什么样子。”
裴三嘿嘿地笑:“太俊了老招人,烦。”
阿囡给他丢去个白眼,二人相视而笑,犹如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