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斗鸡回（1 / 1）
黒使连连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哪里有几百斤这么多？不过是看这会子不打仗了，去彬州，琼山矿场借了几担硝石而已。”
这黒使是个侏儒，算起年纪约摸也有七、八十了，可那摆手兼摇头，低声争辩的情态，却似个和大人斗嘴的孩子，说不出的可笑。偏偏从他口里吐出来的话，又生生叫人胆寒，怎么笑得出来？
火药！硝石！
闻着变色。
那可是战场上的杀器，任你有再高的武功也无法与之相抗的东西。
这一下可是闹开锅了，明月十二楼带火药上神雾山是要干嘛，炸山？不淡定的怒斥，胆小的往后躲，生怕第一个遭殃的是自己，沉着如位高者亦不约而同地聚拢以作应变。
倒是有一点同样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向凤栖梧望去。似乎望着她就能讨个说法。
凤栖梧心下冷笑，方才还个个都想落井下石，现在都看我了，看我又有何用？她早知道明月十二楼必定不会错过今日的机会，一场大戏连续唱了一个时辰，也知道难以善了，因为裴三托吴梦回带来的口信，她也已做好了一些打算，只是想不到，明月十二楼竟然弄到了火药。
火药，是当年神雾山用以对付明月十二楼的最后手段，想不到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这风水转啊转，终于转回来了。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她也大约能猜到。
胆小的，现在想跑不敢跑吧。多事的，开始后悔非来神雾山凑热闹吧。贪婪的，觉得以性命冒险亏本了吧。
她猜的不错，就连傅珏傅掬水父子，如今也是满心的复杂后悔，为什么就赶上了趟。
眼下别说踩下神雾山好占便宜了，恐怕只能和神雾山栓在一块才是法子，毕竟神雾山是凤氏的地头，总会有防范的手段。
所有人都在猜想，火药莫非都在明月十二楼这几十人身上带着？所以连山门守卫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欺上门来，无计可施？那在场的不是都跑不掉了？
不怪他们如此猜想，只因火药是禁物，完全受朝廷掌控，大多数人也只是闻其名而不知其形，只知道那玩意一点燃，就能轰隆隆把人炸得血肉横飞。
方才因为黒使等人的出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去，阿囡与裴三素衣已悄悄将吴梦回移走交由轩辕夏禹的下属，奈何沈香容离怅离与那关姓男子太近，孩子更受制于人，无法施救。如今已听说有火药，阿囡整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若出了什么变故，在场之人多会武功，大人或许能够逃生，可沈香容的孩子怎么办？
裴三一听说火药，已想到阿莽的提醒。郴州琼山矿山的失窃不到一个月，火药就被明月十二楼制出来了。明月十二楼冒着被朝廷通缉剿杀的危险，窃走硝石矿，还刻意留下痕迹，目的莫非就是为了引朝廷派兵前来神雾山？
难道——
不好，明月十二楼怕是打定了主意报了当年之仇，不惜鱼死网破！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抓住阿囡的胳膊就往后扯，恨不得二人都匿在人群里，随时逃窜。据他所知，东流水应该早已经来到神雾山附近了，只是不知现在何处。朝廷派来的人又在何处。
那黒使瞅着众人色变，嘿嘿地笑开来，转身冲众人又摆摆手道：“不要怕不要怕，你们都知道，我这火药不是冲大家来的嘛。”
就如同淘气玩耍的孩童一般，一面冲你挥舞着拳头，一面还小意儿逗弄着说：别怕呀，我拳头虽大，可我不是要打你。不过你得站好队。
他面孔被黑铁鬼面罩着，旁人无法窥见其神色，□□裸的戏弄语气，与二年前阿囡所见的阴险暴戾大相径庭，叫人只觉得诡异万分。
话里的意思也极简单易懂。明月十二楼的敌人是神雾山，看你们识相不识相了，能不能和神雾山划清楚界限。
只一句话，又叫惊惧中的众人心生摇摆。
一面是侥幸，一面是担忧。
侥幸的是，明月十二楼此番针对的是神雾山，并不似四十年前那样要以一门之力抗上武林正道。如此一来，即便是要打群架，明月十二楼也是有重点攻击对象的，其他人也就少了危险。
担忧的是，不说明月十二楼不可信，就说与神雾山的界限，也不好划清楚。自古道正邪不两立，正道之人最讲究的就是道义二字，当着几百人的面和神雾山撇清楚干系，这事不好做，做了日后也是授人以柄。往深里想，神雾山鼎立江湖武林已有千百年，四十年前对上几千人众的明月十二楼，也能存活下来。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万一这一回斗起来，明月十二楼不能把神雾山彻底灭了，日后神雾山就能放过旁观之人？
每个人心里头自有个小算盘敲得啪啪响，凤栖梧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并不分辨，亦不出言提醒。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黒使如此说话，并不是为了要众人立即就与神雾山分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似有些颓丧地话道：“你们自是不会信我的，不过我说不要怕，就真的是叫你们不要怕呀。你们看看，我也就带了六十四人来，加上我自己，也不过是六十五人。你们可有五六百人呀，唾沫子都能把我淹死。就算我是带了火药来的——”
他的小胳膊往袖里一缩，再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个黑溜溜的球形物件，作势就往地上一掷，口中“嘣——”的一声，又唬人一跳：“就算我有这个，一会子，也炸死不了几个人，最多，也就炸那么小块地儿。”
双臂还伸着比划了一下，那黑溜溜的物件在空中划出个黑冷的圈，足以叫人胆寒。
“不瞒你们说，四十年前，哦，该说是三十九年前，我明月十二楼打了一架后，就剩下五个人，辛辛苦苦喘息到今日，也只是凑了这么点人数。这武林正派就不同了，那是前仆后继，生生不息呀。所以说，我明月十二楼还能拿什么同你们斗呢？还斗什么呢？唉——”
“其实吧，今儿个，我老头子真是道喜来的，瞧，贺仪就在我这儿呢。”他举了举右手中的红绸卷儿，又道：“另外呢，我是想着今儿个神雾山大喜，来的定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就想借这个机会，仗着这么多眼睛耳朵的，给我明月十二楼讨个公道。”
“方才听凤山主说了，那雷迅老儿是凤吟的义父，是以将雷家的祖传授以神雾山保管，那沈笑天娶了凤家姑娘，连看家本领都双手奉上——我就是想问问，我明月十二楼与神雾山那是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之仇，我人还好好的活着，既没收个凤家闺女，又没占上凤家女人的便宜，怎么我明月十二楼的家当，没个交代就被神雾山不声不响收了去呢？”
前头他还语带调侃，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象二年前一般阴森，黑铁鬼面下两个黑漆漆的眼洞似迸发出冷冷的光来，容不得人小觑。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说的就是传说中明月十二楼地宫里无端消失的财宝！甚至，还有明月十二楼珍藏的秘笈！
身为明月十二楼的黑衣尊使，能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已不是传言，亦不是什么影射了。这上门亲口对质，倘若神雾山不能辩驳，就是确有其事呀。
一时间，那些原本抱着分一杯羹的，都隐隐露出贪婪之色，全然忘了火药的威胁。
阿囡与裴三、素衣面面相觑，这黒使好深沉的心机！
先是以火药相胁，令众人产生惧意；再提醒众人明月十二楼与神雾山的关系，使心怀惧意之人为了自保，动了与神雾山撇清关系的念头。接着提醒众人，如今的明月十二楼已无当年之永，并不存在与整个武林正道抗衡的实力，增加之前言语的可信度。
再来又警示众人，浔川雷氏全族与沈家的下场，那两家与神雾山什么关系，尚落到灭门枉死的结局，你们就算与神雾山绑在一起，又能落什么好？
最后更以财宝相诱：神雾山把明月十二楼的家当据为己有，何曾与你们分一杯羹？又有什么值得帮的？
更巧妙的是，此次黒使前来，如他所言，统共只有六十五人，这是人人都看得见数得清楚的。
这一眼明了的实力差距，不得不叫人计较：即便是他手中有火药，几百人又何须怕他？死道友不死贫道，炸死别人，可不一定炸得死我。倘若真斗起来，明月十二楼必定是先冲神雾山去的，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剩下的残兵又何足为惧？他们要斗便斗去，只要我保得命来，那财宝秘技还不是手到擒来？
即便能想到他的用意，却仍叫人忍不住心动入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