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风敲竹（1 / 1）
而黑使口中言之凿凿的财宝，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这恐怕是眼下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此时聚于大校场上的各路人马不下五六百人，约莫有一半是不请自来的三教九流，并非人人皆如桃花先生傅珏此等心机深沉。几番下来便按捺不住心思，忍不住相互议论起来。声音虽所不大，可一二百人众，即便是窃窃私语，也是一片嗡嗡之声了。
见裴三凝眉思索的模样，阿囡支了手指暗暗捅捅他的手肘，待他低头，便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看？”
关于财宝之事，她也是挺好奇的。这事若搁在寻常江湖人身上算不得什么，两方争斗，胜出一方占据败者的财物，多是心照不宣的常情。但对于自古以来便作为名门正派之首的神雾山而言，若此事果真属实，那便不只是丑闻中的丑闻，更会给神雾山带来灭顶之灾。
裴三看了她一眼，心知有些言语不好与她细说，压低了嗓子冒出来一句：“我觉得淑女不该给自己挖鼻屎，可淑女也是人，哪个人会没给自己挖过鼻屎呢？”
阿囡顿时瞠目，素衣亦一时忍不住噗哧一声。再一下想眼下的情形，连忙捂住嘴巴端正了神色，责怪地看了二人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闹。
阿囡忙忍住笑意，心下却了然：若之前那半年里只是江湖传言空穴来风，如今黒使如此大张旗鼓地上门问罪，关于当年神雾山私底下占了财宝之事，怕是八九不离十的。
除了沈家，当年的几家当事人皆在座。
昔日与风吟夫妇一同攻入明月是二楼翠湖地宫的，分别是家寨的当家年虎，汉波湖的二爷鲁淮，休一停的虎童，公羊世家的公羊牧，钟离世家的钟离拓前，以及沈笑天等六人。其中与风吟同辈的，只沈笑天一个，其余五人辈份皆在凤吟夫妇之上。
整整三十九年过去，昔人早已作古。今日应神雾山之邀而来的，是年虎的幼子年桥，与汉波湖鲁家如今的当家鲁义勇正坐在一处，同一席上还有休一停的休白水。公羊与钟离同为复姓世家，惺惺相惜，共享的另外一张席面。
这几个大头皆比凤栖梧年长，道行极深，若非凤栖梧暗示相胁，今日也不会在此轻易出现。面对黒使老儿的质问，周遭的议论之声似是充耳不闻其声，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上，慢条斯理地呷着茶水。凤栖梧不表态，这几人是绝对不会出头的。
而凤栖梧本人，似乎抱着抵死不认的态度，任你黒使如何说，只来个相应不理，面上带着一点假笑，如同看戏一般。
有心之人虽想从她口中要个说法，但碍于她是神雾山的山主，明月是二楼更是犯过众怒的，此时见她不表态，也不敢贸然出头去捋虎须。只能又都掉转头去，齐齐盯着那侏儒黒使，指望他再把这出戏继续往下唱。
这黒使老儿亦是不恼，对方棉花似的一拳打进去没点反应，那小老儿便给你加把火，看你这棉花燃是不燃。
好一阵摇头晃脑抻胳膊蹬腿的作势一番，将众人引得心思翻腾，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球状物件收入袖里，二手极是虔诚地高举着那红绸包裹的长条，向四周环举一圈，口中一面平平地说道：
“我老头子知道，诸位虽不好意思问，不好意思说，却多半都在嘀咕，老头子口中所说的财宝是不是蒙人的。这事还得从容帝纪二十七年说起，不知诸位可曾停过怀景的三王之变……”
好奇的众人想不到黒使一开口便说起朝廷皇室，不禁都竖直了耳朵。
裴三却大为惊讶，想不到这老头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将旧年隐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阿莽曾说过。明月十二楼原本曾是容帝年间的杀手组织，三王之变期间，暗地里受雇于几个争斗中的王爷，专司刺杀对方的政敌，亦因此而发家壮大。也因此成为朝廷的眼中钉，三王之变后急欲除之后快，才有了后来与神雾山达成协议，终将明月是二楼一举铲除的故事。
这黒使老头虽然逃出生天，使明月十二楼得以在四十年后死灰复燃，但从阿莽的口气中听的出来，怀景皇室必定不会放过这些旧日的余孽。除了几十年前犯下的事涉嫌皇室内乱，这明月十二楼不久前竟敢盗窃军用矿藏，更说什么都是跑不掉的死罪。不到半个时辰，这老头就在此承下了二桩抄家灭族的重罪，不是他胆子太大，就是他压根不想活了。
众人越听越奇，原来明月是二楼从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发展成号令几千人众的教派，其中竟是有这许多典故。给皇家杀一个人，就是十万量黄金，换做银子得把翠湖都填了。几十年前明月十二楼不只给朝廷当走狗，与武林正道挑衅抗衡，在民间亦是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多少朱门大户一夕间灭门，那得敛下多少财富？
对于财宝这个说法，多是信了。
又听黒使话道：“若当年没有朝廷对我明月十二楼的层层追捕，使我等腹背受敌，以我几千楼众之力，亦不会如此轻易便被那些人逼退到老家去。”
他所指的那些人，众人心知肚明。从他的语气中也不难发现，对于当年之事，这位曾经风发一时的黒衣尊使，是多么的耿耿于怀。
若是换在当年，有几千手下的黒使大人，何须与人费这番口舌，看哪个不顺眼打杀了便是。
“我明月十二楼敛财无数，翠湖地宫建得何等恢弘，这逃生之路，自然非等闲。我家楼主天纵英才，最善机括之术，地宫内机关无数，任你身手如何了得，亦是防不胜防。那一日，可谓血流成河……”
他带了鬼面，自是瞧不出神色来，只是他身后成列的几十个银灰衣袍的楼众，高昂的头颅都一致低了下来。不只是这些人，那些自诩的武林正道，也同样感到黯然。几十年前发生的旧事，在场之人基本未能亲见，流传下来的故事也是众说纷纭，只是惨烈却能从传闻中窥见一斑。如今由黒使亲口道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血流成河，又有多少是正道之人的血，多少是邪派之人的血？二者的血一样是猩红的色彩，死后皆和在一起，又有何区别？
“能冲破重重机关，将我兄弟等人逼入绝境的，皆是彼时的绝世高手，当然，也有踩了狗屎的。老头子记得，那沈笑天便是乘我那红使兄弟掩护楼主大人，又受李不同、韦冲、朱奇几人夹击时，对我那兄弟下了杀手。只是我那兄弟也没吃亏，那三人皆被他尽数杀死，若不是我那兄弟早已身负重伤，从神雾山到翠湖一路皆不曾合眼，沈笑天那狗东西又如何能讨着便宜？什么力毙红使，简直是狗屁！毛都没长齐，算什么东西！也就是神雾山这样的大家，才有脸面捧出这么个青年俊杰来。”
“休得胡说！我沈兄弟一套连云七十四式横刀刀法无人能敌——”纵是方外之人，但说起结义兄弟，大象道人还是不能容忍别人污蔑的。
“无人能敌？那是你见得人少。我与我那红兄弟同为楼主大人身侧左右二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非亲眼所见，我老头子亦是不信，有人为了立下大功，那横刀利刃，杀招竟是不分敌我，否则一个小年轻，如何能在三大高手围攻一人的情况下钻得空子？若不是老头子当时□□不暇，也不会容他多活了几十年。”
李不同、韦冲、朱奇三人，在几十年前皆是高手，三人围攻红使一人尚且尽数丧命，沈笑天当年尚不到而立之年，如何能独力对战红使？这道理只要一想便能明白。只可惜当年战况混乱，若非在场亲眼所见，亦不能清楚得知。
沈笑天那时与凤横波已定下婚约，与凤吟夫妇走的极近，攻入翠湖时亦是与凤吟夫妇一路同行，大象道人却不然，是以关于沈笑天力毙红使的经过，也是后来才得知。
大象道人自知不能与黒使强辩，只得吞了声。黒使老儿见状，更冷笑奚落道：“你们正派之人，沽名钓誉者不计其数，你个小道士怕什么羞？”
此时众人多数已然明白，为何明月十二楼于二年前复起，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沈笑天。
黒使老儿终于讲到当日退入秘道的经过：“其时，退入那秘道之中的，只我与楼主等九人，皆是我楼中绝顶高手，轻功自然不再话下。能在秘道中避过机关，追击我等之人，身手亦是与我等相当。我家楼主设计秘道时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能对我等如此逼迫的，必非泛泛之辈，若要他们放弃追击我等逃生之人，必然不可能。然，若能减缓敌人的速度，却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我家楼主心机过人，深谙人性本恶，这最好的法子，便是利用敌人的贪欲。只要是人，骨子里便存着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