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檐前缺(1 / 1)
轩辕夏禹正想跳出去怒呵一句“胡说八道”,却被凤栖梧止住。
年家寨、休一停、钟离世家、公羊世家几处的席面上,倒没有过分的举动。这几家都与凤氏结过亲,四十年前与明月十二楼的斗争中,与神雾山也风里来雨里去的,与神雾山的关系非同一般。
且这几家同样涉嫌于流言之中,其中年家寨在去年才被明月十二楼上门挑衅过一次,折损几十人,对明月十二楼已是苦大仇深的主儿。原本这几家皆知此次神雾山办喜事会有风雨,意欲避开风头,却被凤栖梧提醒“唇齿相依”,硬着头皮前来。既然来了,今日在座的都是各自家族中能担事的角色,即便心中有什么情绪,也是能够按捺得住的。
主事之人不动声色,身侧的晚辈亦不敢毛躁,只是终究有几人定力不够,不自觉地便以怀疑探究的眼神朝主席上的凤栖梧频频望去。
因为连续的变故起伏,原本还守着规矩的三教九流,如今也就不再矜持,愈有向主席方向靠拢,看凤家好戏的趋向。怅离这般一说,不少人便从方才悲情的故事中转过神来,换作了另外一番幸灾乐祸。
想这神雾山凤氏,鼎立江湖千百年之久,悠远历史勘与皇室媲美,有一个习惯与皇室极为相似——联姻。都说凤氏女子尊贵无比,只有武林中的世家大族才能娶得上凤家女。谁知今日惊天奇闻,一个被入赘夫婿的前山主,一个被父亲抛弃的现任山主,还有一个办不成喜事的嫡系小姐已经够叫人意外了,如果神雾山以凤氏女子与其他势力联姻的目的,还含了窃取亲家武功绝学这么一项,那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与神雾山联姻的,不就都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子?
之前因为一连串变故而怒气攻心的凤栖梧,此时却在座上不动如山——似乎从一开始,她便不曾离开过那张硕大的红木高椅。
——只有一直在她身后的卜摇和凤桃紫,清楚地知道她扶在椅把上的双手是如何的用力,才克制了她内心的波动。
“苦肉计用完,又要上挑拨离间之计么?你只当在场各位朋友都是傻子,净由你糊弄?”凤栖梧轻蔑哂笑,她现在倒觉得庆幸,众人的注意力又从她父亲身上转了回来。
“如你所言,雷迅老当家是我祖母的义父,是我的曾祖,与我神雾山便是一家人。曾祖将雷氏一门的绝学托付与我神雾山,外人有何资格干涉过问?更别说沈庄主与我姨母本是结发夫妻,夫妻既为一体,又如何存在藏私一说?以沈庄主与我凤氏情谊之深,我凤氏实在无必要向外人做任何交代。”
凤栖梧之言其实十分牵强,自古以来,哪有人舍得将自己的家传绝学赠与他人的?即使是至交好友间切磋武功,也不过是点到为止,看的都是表面招式。武艺这门学问,除了招式,还得讲究心法,练成一门功夫,绝不是只学了招式便能搬弄得了的。
看怅离之前出手,懂行的便知他已将这二门武功练成了火候,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的武功,吴梦回不说了,委顿在那里的模样已似个废人,那么凤家人呢?又将这二门功夫学到了什么程度?
在场之人但凡有点脑子,便知道凤栖梧之言很有些猫腻。只是凤栖梧说的虽然牵强,偏生正说到了实处。浔川雷氏,满门皆灭,死无对证,你没办法吧。
沈笑天死了,他的原配凤横波还死在他前头。剩的那么一个女儿,被人骗了清白,一看就是个蠢的,能说得上什么主意?沈笑天的儿子,是个庶出,亦是个没本事的,日后还得靠着神雾山帮衬呢,何况此时人还不在……
得,都是没法说的,还能怎么呢?
各人暗自思忖着,又是一时无话。
凤栖梧见状,心安落了少许。
不想还来不及庆幸,叮铃铃——急剧的铃声骤起,绵延不绝,其中还伴随着五声尖锐的响箭。
这是神雾山的迎仙铃!
五支响箭,这是示警!
多数人不明所以之时,凤栖梧面色一变,从座上站了起来。
轩辕夏禹越位飞窜而出,口中大叫:“有人闯山!”
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动容而起,神色满是戒备。
眨眼之间大校场上众人都摆出一副警戒姿态,胆子小的已经操出吃饭的家伙,隐有金戈铿鸣。与此同时,众人都听到一阵沉沉沙沙的声音,似从地底冒出来,又似从山下,又似从西面什么地方逼来。
这沉沉的沙沙的声音,整齐划一,似马蹄践踏之声,又似兵卒急速奔走的频率。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见西侧山道上,一色的蓝衣青带倒退着回来,正是跟着轩辕夏禹一同飞窜出去的神雾山刀剑卫队。
那一列卫队且守且退,一时八字左右分开,手中兵器明晃晃的。轩辕夏禹就松杆般笔直地矗立在山道的台阶上,衣袖暴涨,戾气缠身,似只随时便能出击的豹子。
什么人能让神雾山仅次于山主的刀剑卫首领轩辕夏禹这般审慎以待,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那沉沉的沙沙声越逼越近,很快,众人便看见一片黑灰色的乌云,卷着滚滚尘埃,沿着山道台阶席卷而来。
不,那不是乌云,是人!
当先一位矮个子,浓黑大袍,不只是衣袖,连袍子下摆都鼓鼓地胀着,叫他整个身子都似球一般象上滚动着,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只是这矮人头上罩着的漆黑鬼面,以及眼口处黑漆漆看不清的深洞,加上胸前那一轮灿灿弯月,委实叫人笑不出来。此人的身份一眼明了——明月十二楼黒使!
他身后半丈之内,是一色银灰衣袍的银面人,三五人一列,粗粗看来,似有六七十人之众。
大校场上的人数,怎么也有五六百人之多,其中至少有一半武功不错乃至上乘者,然而此时,大多数人都露出了同样被震慑住的神色。不过是六七十人,如何能在飞速攀山的过程中发出千军万马踏地而过的声响?
而且神雾山的山道,从山脚到大校场这一路,是琉璃阶和青石台,平时就是极整洁的,今日办喜事更不可能有灰尘,这几十人奔来,如何产生的滚滚尘土?
因为震撼,靠近西面山道方向站立的人群不约而同都往后方退了又退。一转眼之间,以黒使为首的不速之客便转上了大校场口上,那侏儒黒使与轩辕夏禹正正打了个照面!
“明月十二楼,特来贺神雾山二小姐新婚之喜!”
嘶哑的老声并不大,却让人想起嘶嘶做声的冰凉毒蛇,好一股寒意。二年前阿囡就见识过着人物,再次听到这阴冷的声音,鸡皮疙瘩立即起了满身。
这时人们才发现黒使双手平举于胸前,竟煞有其事地托着个红绸包裹的细长之物,莫非还真是送贺仪来了?
黒使与轩辕夏禹正面对立,间隔不及三尺,二人身形皆不动,衣袍却各自向后飘忽起来,虽都瞧不出神色,却也看得出暗中在对峙较劲。
忽然轩辕夏禹眼一张,不知看到了什么,就将身子往右后方侧了一侧,滚滚的袍角也落了下来。
黒使哼了一声,不再瞧轩辕夏禹,又似球一般滚着过了口子,足不沾地地滚至众人面前,嘎嘎大笑起来。
阿囡下意识看了看大校场上明显的几处新砖,想起前年黒使在此处显露的一手厉害功夫,手心都出了汗。抬眼看看裴三,亦是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素衣整张脸都是沉的。
直至那几十个鬼面人都上来了,众人看清楚他们踏过的山道石阶,才明白滚滚沙尘的缘由,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七色的琉璃阶和青砖台,都似被重物碾过一般,表面碎裂翻起,至少有三寸之深。
山道上,站着十几个青衣红带的刀剑卫,多是众人在山下见过的山门守卫,除了为首的太阿与青龙以外,正一色的黑长脸,看着被肆虐过的山阶不发一言。
众人也只顾着震撼了,却忘了琢磨为何山门守卫竟容明月十二楼如此嚣张地上得山来。
轩辕夏禹朝太阿挥了挥手,先前正是看见山门守卫紧随黒使队列而来,显然是未曾交手,也因为如此,他才不好贸然动武,只好停止与黒使的对峙,看他意欲何为。
太阿贴耳不知说了什么,轩辕夏禹微侧着头,瞧不出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又转身回到大校场上,静静回到凤栖梧身后。
不说太阿等人如何,就说黒使领着几十个楼众到了校场之上,嘎嘎笑了一通,直把众人都笑得毛骨悚然,笑得凤栖梧铁青了脸回到高椅上,再看轩辕夏禹附在凤栖梧身后似说了什么引得她冷冷看过来,才歇了音。
大约是碰上老对头,叫凤栖梧没了周旋的欲望,更没什么客气尊重了,单刀直入便问:“明月十二楼黒使大人是来贺我喜事的?”
“非也非也,谁不知道凤山主眼界高,年届而立也没有瞧得上眼的男人,老夫是来贺你家小妹子的——”
二个死对头无视一干观众,就这么斗起嘴来,煞是亲热。
凤栖梧也不恼,笑了二声:“你这位老匹夫,来贺我妹子新婚,莫非贺礼就是几百斤火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