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江如练(1 / 1)
鸣鸿与他手下的闻言脸色一变再变——这就是□□裸的挑衅了,若不放这些人进山去,就是神雾山理亏,有所掩饰,坐实了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金算盘仍意犹未尽,嘎啦嘎啦晃了几下手里的算盘,站了起来,拍拍袍子上的草末,又火上浇油道:“反正我兄弟二人不过是贱命二条,此番必定是已把神雾山的大人物得罪下了,各位兄弟若还有半点血性义气,不若给我们兄弟二人扎扎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就都来说说自己来此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咱都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人家当咱们是下作之人,没得看低了!”
一时间几十人都被煽动起来,一个说:咱也和金算盘兄弟一个意思,就是弄个明白!
一个说:可不是?那年头死了多少人,凭什么让神雾山一家占了便宜?要说有什么,也是大家的。这个的意思,就是坦承想要分一杯羹来的。
又有说:那明月十二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神雾山这样,也不是好东西。
一来二去,似乎在场之人,都将传言信了十足十——神雾山与明月十二楼四十多年前的斗争,以明月十二楼失败告终,而神雾山就占了大便宜!
也有微小的声音说是凑热闹来的,只是都被那喧嚣淹没了。
闹将过后,也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个都看着鸣鸿和他身后的那些刀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脸色不善——我就是犯浑,就是得罪你们神雾山了,你们怎么的吧?
鸣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气是气极了,可偏偏不能发作。人家都把来意说明了,不掩不藏得,你还能怎么矫情呢?
僵持之际,嗒嗒嗒的远远驶来一架驴车。
引车的是个面黄男子,单薄身上还穿着薄棉袄子,有些旧,还算干净。显是引车累得很,敞着领口气喘吁吁的,一路抹着汗引车走来,口中问道:“敢问各位大兄弟,这里可是七里弯?”
那些嚷嚷的江湖人,冷不丁看见这么个貌似文弱书生,打扮又象庄稼人的人物,都奇怪起来。
引车的单薄面黄男子见没人回应,又似是被面前慑人的气氛吓住了,缩了缩脖子,怯怯低低地又问了一次。
才有人答了他:这里就叫七里弯。
单薄面黄男子脸上立即露出了强烈的喜意:“那敢问,再往里走,可就是神雾山了?”
鸣鸿与他那一队亲卫本已被金算盘一等人着实气得不清,奈何场面不对,不便发作,又见一干人在金算盘兄弟挑唆下撕破了脸面,偏偏又不能做些什么以免落人口实称了对方的意,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呢。
要说看人,神雾山的剑卫刀卫可都算是极有眼力的,对方是什么斤两的人物,身手如何,也极容易看出个所以然来——除非对方实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一看,好么,神雾山什么样的大日子,这衣裳破烂的、赶驴车的男人,仅闻着气息弱而不稳的,眼皮下也有明显的暗沉之色,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也跑来神雾山凑热闹来了。
不等鸣鸿发作,他手下一个年轻汉子便一步迈去将人生生一挡,活活将那人震着倒退几步,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上神雾山去?我们神雾山是什么地方,哪里蹦出来只小猴子就想来撒欢。”
说着还不忘挑衅地扫视金算盘等人一圈,言下不无讽刺之意——都是畜生。
岂料金算盘本就是个无赖,一看刚才所作所为居然也未激起对方以武力相对,便算准了鸣鸿等人心里有所忌惮,想必是自己的招数正中对方软肋之处。心下以为得计,越发得意猖狂起来,一面上前去将那被撞了个倒仰的男人扶将起来,一面道:“怎能如此欺人,难道看不出这大兄弟不懂功夫么?要我说,神雾山果真是不济了,派出来这么些迎客之人,不是势力之徒,便是眼皮子浅的,要么应将宾客赶着不迎不知礼数,要么就是恃强凌弱。”
鸣鸿已深知其意,知道对方有心激怒自己,冷哼几声,不喜不怒地道:“金大侠不必言语相激,若论嘴皮子上的功夫,我等是自愧不如的。索性也问问这位,又是巧立了什么名目要到我们神雾山去,免得说某冲撞,不过依某看,并不象是来贺喜的,倒象是来找晦气的。”
指桑骂槐的功夫他显然也不弱,连金算盘的反应也不待的,就转头去问那赶驴车的:“请问贵客往我神雾山来有何赐教?”
他显然是不想让金算盘等人再寻到发话的机会,甚至还有礼的朝那人拱了拱手施了个平礼。
却不料那男人象是被他的礼数吓着了,才站直的身子又几乎打了个跌,又是抱拳又是作揖不停,惶恐连连的左一个大侠右一个高人的:“小的当不得,小的当不得。小的是下头樊冲口林村上的,小的贱名林言,原是樊冲口林家米铺的伙计。”
这几句话已说得他满头是汗,显是怕极了,中间就喘了几口大气。
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让鸣鸿脸色稍微缓了下来,而这位林伙计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见状敛了敛气,多了些胆子,就把人家鸣鸿晾着了,甩着脚丫子往后头停着的驴车小跑过去,轻轻拍了二下车板,小声地唤道:
“孩子他娘,快醒醒,咱到地头上了,快醒醒。”
如此众人才注意到,驴车车板上蓝花花的一团,原来车上还拉着人的。男人又轻轻唤了二声,那蓝花花的一团蠕了蠕,渐渐拱起个人形来。男人立马抻着胳膊,将那蓝花花的被褥拢了又拢:“孩子他娘,当心点,别又吹了风。”
他摆弄完毕,再三看着车板上的人确定坐稳了,吆喝几声,又吃力地将驴车向前赶了赶——众人都瞧真切了,原来驴车上拉的是个憔悴不振的夫人,二月末还裹了那么重重的头巾,拢着棉被,象得了重病似的。
鸣鸿才缓下的脸色又不好了——晦气。
也正应了他所想了。
“孩子他娘,快来见过大侠,这是神雾山的高人呢。”后面的话就是冲鸣鸿说的了:“大侠原谅则个,我家娘子,是我家贱内,她身子不好,站不住,不能下车来给大侠行礼,容小的替了她吧。”
拜了又拜,不知是不是“贱内”二字觉着不好,又改口回来道:“不瞒大侠,我家娘子自前年生了娃,也不知怎么了,身子骨就全弱了,远近百里多的地,求了多少医,问了多少药也没好起来。小的就是个乡下人,也就跟着东家才见了点世面,不懂什么。家里还有个娃,丢不下,走不远,也不知道去哪里求得神医来救命。多亏东家是经过事的,近年来给贵府上办过粮食,知道贵府上往来的都是贵人高人,才给小的出了主意,说是三月里贵府上办喜事,少不得要来些神仙人物,叫小的来求一求,保不准运气好,我家娘子就走了运了。”
“孩子他娘,你快说句话,磕个头,谢谢这几位大侠帮衬。”
在男人的催促下,车板上拱着身子的女人几不可闻地道了几声谢,头一低想磕下去,几乎没撞上车辕。男人一看心疼死了,一下子就折身去抱住,又口口声声的对不住,倒是情深意重。
毫无疑问,他媳妇确实是病得厉害了,不然能这样?
倒是有人感叹这男人的聪明:“你倒是寻对了地方,不说神雾山本来就有好大夫,那医仙董放就是神雾山的座上客。这回凤家办喜事,怎能不来?小哥儿,你可是赶了巧儿了,那董放,皇帝的小老婆生不出娃来都要求他呢。这妇人病,他是最拿手的。”
说着喈喈而笑,意有所指的:“依我看凤山主少不了要求董仙人支招让二小姐好生闺女呐,哈哈!”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金算盘的弟弟银烟杆。
姓林的伙计大喜,鸣鸿却是大怒。
二小姐要办喜事,这人竟然拉个病妇人上门来,不是晦气是什么?还是个生了娃就染了病的!银烟杆的话更是戳着他心肺。山主未嫁,自然生不出继承人来,整个神雾山,整个凤氏,就指着二小姐赶紧嫁了,嫁好了,好生个嫡小姐!
这姓林名言的,就是双重的晦气呀!
当下就要动手赶人!不是你不该来,是你来的不是时候,怪不得人无情!
他一个眼神,手下之人就领命赶人。这下别说林言哀告求情嚷嚷,金算盘兄弟及一众人都不依,两厢就要推攘动起手来。
这一闹,不远处一直暗地里冷眼关注形势的有心人就要插手了。
“美髯公,您眼力比傅某强,瞧瞧是不是我看错了,鸣鸿那边恁大动静,怎么象是动起手来了?”
说话的中年男子一吸水色锦缎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双目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身后不远停着的正是代表其身份来历的青天底桃花印顶子马车——正是近年来江湖上名声地位都愈见显赫的桃花坞主人,桃花先生傅珏。
他出言详询之人,身高七尺,身着葛衣深裾,垂胸的浓黑长髯梳得一丝不苟,尤为显眼。一看见这胡须,就知道此人必是那美髯公无疑。这位美髯公有着启宏皇族的血统,究出身比寻常江湖人多了几许清贵。又因启宏是长合三国中最不尚武的,这位出身清贵,又武功了得的美髯公便更显得难能可贵,身份也越发被人尊崇。因其爱须成癖,又无人敢随便唤他大名,渐渐便以美髯公相称,倒没几人记得他原本的名字了。
这么个清贵人物,最是目下无尘的,怎能被人惊扰了?
鸣鸿正是深知桃花先生与美髯公的为人性情,才一直压抑着不与金算盘等人冲突。可冲突已压抑不下,美髯公终究是被惊扰了。
“这鸣鸿怎么办的事,自家大门大路上,这么吵吵嚷嚷的,也不要体面了。”
傅珏听到体面二字,心下暗笑,可不就等着您开腔了!
“掬水,你过去看看,别是鸣鸿先生遇上什么麻烦。”
傅掬水应声而出,面上有一丝得意——这一回随他父亲来神雾山,除了道喜之外,还有一层,便是找神雾山的错处来的!下手迟,不如下手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