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怜薄命(1 / 1)
上周没时间去探望菲菲,所以没帮更新,不好意思啊。阿囡执起面前的铜箸,探向离自己最近的那道看起来红绿相间却不知道名目的菜肴,捻了些许送入口中。奇怪的是,这惶惑茫然之际,她竟忽然想起自己母亲曾对她说过的话语。
元菁菁曾告诉她,大家闺秀在饭席上的举止该是如何的优雅,连每一次下箸的频率,夹起食物的多少都有一定的限制。是以,为了控制动作的幅度,席面上除了离自己最近的几道菜以外,其他均是不可以碰的。
虽然阿囡记得母亲那淡淡的笑,却是这一刻才真正了悟到,元菁菁对那缚于其身上的桎梏是多么的充满遗憾,对自由的渴望又是多么的向往。
她常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那逝去的母亲的眷恋,那种融入骨髓血液里的天性和情感,总激起思念和勇气,让她在这本该失措的时候,能奇异地宁静了心绪。
一轻一重的咀嚼间,她含糊地道:“这就是狍子肉么?”仿佛全然忘记了关于红莲窝窝的话题。
白羽嗔怪地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这孩子,哪有边吃边说话的?”
在凤家人面前,她总不想阿囡失了体面,让人看轻了去。更何况,阿囡以后是要和二公子一起的。
阿囡一面忙着捂嘴掩饰,一面又急着去摩挲被拍疼的手背,慌乱的模样象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几个大人都笑了,连连将吃的往她面前的食碟里送。
凤玉笙咯咯笑道:“我记得慕妹妹也才十五呢,这样的年岁,就该是这活泼的模样。白羽姐姐莫要将她拘得太紧了才好。”
素衣与白羽二人本就是不明白阿囡为何这样魂不守舍的扫了主人家的兴致,这会正好顺坡下驴,才有了点欢愉的气氛。
阿囡似乎很是享受这样被照拂着,吃得有滋有味,一盏茶的功夫,便吃了个半饱。托着腮帮子摆出惬意休憩的模样,手里还抓着铜箸不放,双眼亮晶晶的露着贪婪,似在思考还有那个菜令她意犹未尽。
彼时已有宾主尽欢的驾驶,席上几人皆是笑眯眯的。却听她突然哎呀出声,铜箸咔嗒一声随手放下。
只见她揉着额头,一副懊悔的神色,嘴里嘟囔埋怨:“瞧我这记性!”不好意思地左右望着雷怅离与凤玉笙道:
“前儿和阿摇路经浮屠,我还和香容姐姐见过来着——”
她顿了顿,象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凤玉笙的面色,吞吞吐吐,欲语还留:“香容姐姐说,啊,不,沈姐姐说…….她说,虽然如今她已出了热孝,但她曾在沈庄主灵前立了誓,要在庵里念够三年的禅,方能出得来。所以……所以让我带个话,愿雷大哥和凤姐姐长长久久,百年静好!”
说罢,她抿着嘴唇,眼皮忽低忽抬,仿佛犯了错的孩子,生怕惹了对面的人生气一般。
她未料错,也未看错,席上四人面色皆因她之语大变。
素衣与白羽狐疑地对视,沈香容的死讯,阿囡不是已知晓么,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隐约也记得,那沈香容对雷怅离似是有些情意的,阿囡怎能如此莽撞,当着凤二小姐的面提起?还这副瑟缩的模样,不是欲盖弥彰?
可她二人却不敢在此时有所表现,若是申斥了阿囡,岂不是越发的欲盖弥彰了?
谁知那凤玉笙神色变幻后,只是一脸的伤怀:“想来慕妹妹竟是不知,香容她已不在了。”
阿囡随着她的眼神移向雷怅离的面上,入目的是一副沉痛之色,又听得凤玉笙道:“我听沈兄弟传来的消息说,香容念禅吃斋的那个庵子走了水,一庵子人都没活下。”
凤玉笙把沈香容、沈成斌兄妹分得极清楚,言语中可知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弟在她心中地位大有不同。那沈香容与她是表姐妹,看她的神色,想来与沈香容也是很有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伤心难过。
可雷怅离的变化却是在阿囡意料之外。她原以为惊乍之下,即便雷怅离不会惊慌失措,也该有所掩饰才是。毕竟在自己的未婚妻子面前,一个男子总不宜对其他女子表现出过于的关怀吧?而他此时的沉痛之色分明是□□裸的,没有丝毫的惊慌,更没有半点意欲掩饰的尴尬。
她不懂了。
她更想不到的是,那凤二小姐接着,竟抚着雷怅离的肩头安慰起来:“雷郎,生死有命,你也别再伤怀自责了。慕妹妹不是说了么,香容愿我俩长长久久呢。想来,她也不愿我们为她伤心难过的。”
不只阿囡惊奇,连素衣、白羽二人也止不住要惊奇了。阿囡的惊奇,尚可以解释为听闻沈香容死讯的惊讶,素衣与白羽的惊奇,却是因为眼前这一对未婚夫妻,对沈香容这样的态度。听凤玉笙的意思,莫非对沈香容青睐雷怅离之事也是清清楚楚的?
是了,那二年前,沈庄主亡故前,可不是正在为其嫡女寻乘龙快婿么?这雷怅离也是那时与沈家姐弟攀上关系,个中一二,身为凤氏小姐,凤玉笙又怎会不知?
那为何并不见介怀,反倒如此安慰她这个未婚夫?
雷怅离叹了叹,冲凤玉笙苦苦一笑,十分遗憾道:“我总是心中有愧,不曾谢她一谢。”
他神色黯然,郁郁地抬眼,似是解释一般:“雷某失态,让几位师姐妹妹见笑了。不瞒几位,实在是因当年,雷某初出茅庐,只一心想着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出处,结识沈家公子小姐,也全是出于功利之心,也行了不少莽撞之事,却得了十二分的厚待,才有了今日的际遇。虽今日已得偿所愿,可每每想起当日的莽撞来,心中便惭愧不已。那年沈兄弟即使得知了真实情由,也是大度地不曾责怪于我,可沈家小姐,因在闺阁之内,又新近丧父,我竟一直不得机会向她致歉言谢,此事我是一直耿耿于怀,日日难安。更料不到天意弄人,那样美好如皎月的女子,竟是红颜薄命。二年前浮屠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我这心头的遗憾,注定是永难纾解了。”
言语中对沈香容不吝赞赏感激,真是情真切切,丝毫不见假装扭捏。
也不管他人什么神色,阿囡抢着道:“香容姐姐那么好的女子,竟然——”既是惊讶,又是惋惜。她心中更是暗念,香容姐姐,你莫怪阿囡拿你生事,你实在是死得冤枉,我本想看看,你这心心念念的怅离公子待你究竟如何,想不到,他也是念着你的。可是……为何是这样?
只听那雷怅离接着她的话语,毫不避忌地,怀念的语气:“沈小姐确实是极美好的女子。那时我才从东离岛出来,结识的人并不多,初见沈小姐,只以为是天人下凡来,皎皎之姿,让人不敢逼视。即便后来有缘识得玉笙,也……”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该,对这凤玉笙满是歉意道:“玉笙,你莫要怪我。”
那凤二小姐也丝毫不见恼,反是安慰他道:“我怎会怪你?我都明白的。”
雷怅离怅然地笑着点头:“对沈小姐,我有着万分的感恩之心,也许便是因为这样感激她,敬着她,便觉得她与别人都不同。这与你的好,是完全不同的。”
他见凤玉笙一脸温柔的笑意,又解释道:“若不是知道你明白我,我也是不敢如此说的。”
到了此时,阿囡只能目瞪口呆了。
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与计算。
她想要观察钻研的“敌人”,一言一行,正如他那双眼眸一样动人,完美得无懈可击。
这位雷公子,对沈香容果然是有愧的,可那愧意,却不是她想的那样!他确实是利用过沈香容,可那利用,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到底是真?亦或是假?
眼前看到的,听到的,仿佛都是真的。可她心里,总是难以说服自己,无法认同。
眼见原本欢愉的气氛便由此冷了下来,雷怅离甚是低落,起身抬手抱歉道:“实是我的不该,扫了大家的兴致。”更有交代凤玉笙说:“慕世妹长途跋涉而来,你便代我二人尽尽地主之谊,多陪一会子吧,我今日功课尚未满,这便去了。”
他这一走,素衣和白羽难免觉得不妥,少不了对阿囡露出些责怪的颜色。
阿囡难言心头怀疑,急急起身:“是我不好,我找雷大哥道歉去!”
口中唤着“雷大哥”就风一般追出去,她记得方才雷怅离提起过,他每日的功课,要在山道上上下下跑上几回的。
那雷怅离果然未行得远,她追过去,亦步亦趋,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雷怅离也目不斜视,一路沿山道向下而行,她仅仅坠在后头,二人你不言,我亦不语。
一直的沉默,阿囡只觉心头怒火越来越盛。
身边这人,直觉告诉她定是与轻云之死有关,也与沈香容之死有关。她甚至想大声发问:是否你害死了轻云,害死了那少女?是否你利用香容姐姐,害死了沈庄主,又害死了她?又想不计后果地问:你是否知道香容姐姐诞下一个孩儿,叫阿晨?
可偏偏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欲叫她不去相信这直觉。
或许可以说,是叫她不愿去相信自己这样的直觉。她心头的怒火,既是痛恨前头这人的沉默,更是恼她自己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走了许久,她终于耐不住,停了脚步。
雷怅离仍走着,再走几步,忽而回首来,问了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方才玉笙说你十五岁?”
阿囡茫茫然的不解,又听他轻轻似笑似叹,又更莫名的一句:“我娘她来这里时,也是这般年纪。”
他又扭转身子,继续向下行去,有一句低语传过来:“不识江湖,却入江湖……”
阿囡忽然听出一股浓浓的沉重来,竟感到有些悲伤,不知为何,便冲动地大嚷:“幽兰芳草生,点水浮云散,一掠海棠心,双摇翡翠扇。衾猫戏彩凤,天马骑飞燕。鹿影斑斓身,龙鳞青玉面。凝毫振碧羽,俯视娥眉巅——”
却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远,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