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山外云(1 / 1)
白玉京。
日上三竿时。
一身火红衣裳的少女从闺房里行出来,仰头眯着眼瞧了会天色,又懒洋洋地步下楼梯,穿过天井,再行至白色院墙前,抬手推开一扇浅绿色的墙门。
这门一面是绿色的,另一面却和墙一道刷成了木色,还都上了清漆,瞧起来只似是一体的木墙,那里外通的小门倒像是个暗门。
只是对于如意酒楼的常客而言,这小门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小门后头,正是酒楼东家连同家眷的住处。
听见声响,堂中拾掇得粉衣女子便停了手中的活:“我的好姑娘,都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舍得出来。”
另一个绿衫少妇也是抿嘴一笑,自然地迎上去,手上利索地为红衣少女理理衣裙,佯装抱怨道:“可不是,要是叫五小姐知道,又要嫌弃我们知道不提点姑娘规矩。有哪个大家闺秀是睡到这会才起的?”
红衣少女撅嘴一笑,就势便依了过去撒娇:“柳儿姐姐,人家不过是贪睡了一会,你就饶了我吧。反正这二日生意惨淡,我起得早了也是没什么用处。”
这绿衣少妇是早已嫁作浑家妇的柳儿,红衣少女自然就是顾氏琅琊了。
另一位,便是吴钩媳妇椿儿。
一听琅琊说“生意惨淡”,柳儿连忙啐了她一口:“去去去,说什么晦气话!”
和着琅琊促狭的笑声,正闲在一处的浑江也朗声笑道:“前几日也是把妹子累着了,便让她歇歇吧,免得东大捕头回来时心疼埋怨。”
提到心上人,琅琊不由脸一红,推开柳儿,口中骂了一声,又跺了跺脚。娇嗔的模样,连正在理帐的吴钩也忍不住和几人一道笑了起来。
成亲已是铁板钉钉的事,琅琊纵然害羞,面皮倒也是较以前厚了许多。
红着脸往就近的凳子上一坐,硬生生岔了话题:“不过这人都走光了,没人来讨教我的鞭子,可要把我闷死。那神雾山办喜事有什么了不起的,犯得着个个都闹着要去看?我看阿囡大约也是到那里去了,也不来瞧瞧我——”
她蓦地抬起一双大眼,星光闪闪,巴巴望着吴钩:“吴大哥,你瞧,反正近日也不见得有生意,要不,我们也上神雾山去?”
别看平时大小事都是直爽浑江出头,可遇到关键的事,浑江更爱听这拜把子兄弟的主意。
“不可!”
吴钩还未说话,浑江与柳儿已异口同声地否决。浑江嗓门本就大,这一呵,琅琊便吓了一跳。往日里,这个大哥可是最疼爱她与阿囡的,也是最好说话。
她小嘴又撅了起来:“为何不可?咱们可是有帖子的,前头那凤家遣人送帖子来时,浑大哥不也是应了要去的?雷怅离家里都没人了,咱们也算是朋友,不能不讲义气,好歹也去给他扎扎场子呀,免得新郎倌孤身只影的,生生被女家压了气势。”
那雷怅离托浑大哥吴大哥做的东西,还是给凤二小姐做聘礼用的,这么大的人情可不能忘了。如今东表哥去了外间公办,阿囡不在,小舅舅也不知道去了哪处,待在白玉京都没什么新鲜事了。听那些江湖客说起三月三神雾山的喜事,仿佛挺热闹的,连没帖子的阿猫阿狗都要去神雾山凑热闹呢。
她也想去瞧瞧。
眨眨眼,又道:“要不然,二位姐姐给小舅舅传个信去,让他来带我一道去么。这么大的热闹,我看小舅舅也是欢喜的,还能见见阿囡不是?”
她虽是离了家到白玉京来,也见了些世面,可终究还是个烂漫的无忧少女。日日在自家酒楼前耍鞭子,即便也算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可对江湖之事仍是一知半解。
柳儿和椿儿对望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前不久三少还传了信来,要她们看好这位姑娘,可她们毕竟出身在裴家,以前还是奴婢身份,有些话倒是不方便说出口。这姑娘心地性子虽不错,蛮起来的时候也是怕人的。
柳儿向椿儿努努嘴,椿儿忙向夫君投去求助的眼神。
琅琊眼尖,不满地嘟哝:“椿儿姐姐,我可是瞧见了的,你们又要找什么法子糊弄我!”
去年在宸王府见了受伤的东流水,迫于宸王与裴三的压力,她不敢追问东流水受伤的原因。可心底里也知道,连最疼爱迁就她的东表哥都要瞒着她,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她已即将为人妇,也懂得一些进退,明白东表哥的隐瞒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她的缘故。
只是这种保护,更显得自己弱小。这让她想起阿囡,也是因为卜二公子对她的爱护,才有了离乡别井的愁苦。她与阿囡情同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同病相怜。她也象阿囡一般,有些不甘。
如今这不甘更甚。
柳儿椿儿,原是她最忌惮的小舅舅的得意的臂膀,嫁了人后,还不忘遵从小舅舅的意思时刻看着她,限制她的举动。这会儿,又不知道要编排什么理由不让她出去玩儿。
她看着椿儿的眼神仿佛带着些气,椿儿也是为难。
吴钩看了浑江一眼。浑江却自顾自饮着茶水,以杯遮脸。
吴钩无奈又好笑,只好道:“既是没生意,让阿禾掩了门罢。”
浑江叫了声阿禾,小堂倌在楼上冒出头来,一见东家向他挥着大手,便知道东家们是有事要商量了,啪嗒啪嗒地跑下来,到店门外和四子一道晒太阳把门去。
琅琊见状有些奇怪,谁知却见吴钩缓缓走来,随意地在一旁坐了,神色有些认真:“那日林八仙来了说了什么?”
林八仙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实则就是比市井妇人更要八卦一些。若说百晓生门是江湖上最权威的无事不晓,专司记录江湖大小事,发布官方信息,这林八仙便是个混野路子的,什么真假消息到了他嘴里,经他添油加醋一说,倒比百晓生的江湖武林志传得更快。
这林八仙是如意酒楼的常客。白玉京是京都,比江湖好混。
琅琊一怔,林八仙那厮,常来楼里喝酒,只是酒钱总是赖的比付的多。浑大哥和吴大哥总不与他计较,说是酒钱就当买消息了,可柳儿姐姐暗地里也埋怨过,这林八仙满嘴胡话,也不知有几个消息是真的,又有几成掺了假。
这林八仙上一次来,已是半月前的事。只记得林八仙说起一桩几十年前明月十二楼与神雾山的旧事,当时楼里客人多,吵嚷嚷的,她也就没留神细听。不过自那日过后,便有不少往来的江湖人说要去神雾山探听什么究竟,所以这几日江湖打扮的客人便越见稀少。
但具体林八仙怎么说的,她还真忘了……
她很是不好意思,吴钩只作未见:“那日看你就在林八仙旁边守着呢,想必是听得仔细。”
琅琊尴尬,鲁声道:“我哪有精神听他胡说八道,不过是看他又喝了几壶酒,怕他赖账罢了。那人说来说去,就是哪个杀了人,哪个腿脚断了,哪家又被寻了仇,江湖上来来去去就这些,没得意思!”
椿儿得夫君襄助,心上轻松了,一听琅琊这般说,忍俊不住噗嗤出声:“那姑娘还闹着要去神雾山凑什么热闹去呢?”
柳儿也是笑,浑江和吴钩却是笑不出。
“这神雾山去不得,三月初三,怕是有大事发生。”吴钩正色道。
琅琊自前年后便对江湖不大热衷,可一听“大事”二字,眼睛又不由一亮。
见她又是兴奋地模样,吴钩浇头就是一盆冷水:“那浮屠沈家庄的大小姐在庵子里被烧死了,你忘了么?”
琅琊面一白:“那个我听说了,真是可怜。”
那沈香容,小舅舅还喜欢过她呢。回浮屠过年时未曾注意,想不到到了白玉京,竟听到了她的消息。才二年不到的时间,先是死了爹,因为守孝嫁不得人变成了老姑娘,得去庵子里住着。这一住,竟被火烧死了。也不知道沈家沾了什么煞气。
吴钩哼了一声,琅琊一个瑟缩,仍是壮了胆子问:“这事,与神雾山又有什么关系?沈香容那是庵子失火,神雾山那么大,总不能被一把火烧了罢?”
她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吉利,说罢便捂了嘴,心怯地四下一番张望。
柳儿扯扯她的衣襟提醒道:“那沈小姐的娘,可是姓凤的。沈小姐与现在的凤山主,那可是表姐妹。”
琅琊讷讷。
吴钩道:“那日林八仙带了个消息来。三十八年前,神雾山与明月十二楼翠湖一战,凤吟夫妇和同卜明夕,力毙明月十二楼楼主,后又攻入地城——”
浑江接道:“那地城本是明月十二楼退守之地,更藏有明月十二楼囤积多年的财宝玉武功秘籍。那黑衣使者率残兵退入地城被困,情急之下心声一计,欲以珍藏换得逃生之机,那些攻入地城之人果然中计。那地城通道狭窄,本就易守难攻,一干人等又被诸多财宝迷了眼,唯恐厉害手段会损了财宝,只忙于瓜分搬运财宝,竟延误了追击敌人的时间,直至财宝都被移出地城,才放火设雷,炸了地城。却不知道就因为这延误,明月二十楼的残兵便逃了出去,隐匿于世,几十年后,又重返江湖,做了这二年来许多轰轰烈烈的举动。”
他性子最是刚直,一面说,一面冷笑,
吴钩也是摇头:“明月十二楼重返江湖,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沈笑天。沈笑天当年因独力击杀红衣使者一举成名,世人都奉他为绝世英雄。可是仔细想想,当年从神雾山到翠湖,双方战,那红衣使者连日奔命,又是以一敌十,早已不堪重负,沈笑天得以将他打倒,也说不上是一人之功。明月十二楼第一个报复对象是他,除了这个缘故,还有另一层原因。当年攻入地城的人中,便有他的份。除了沈笑天,凤吟夫妇之外,在场的还有年家寨的当家年虎,汉波湖的二爷鲁淮,休一停的虎童,公羊世家的公羊牧,钟离世家的钟离拓前……”
琅琊听得有些懵,这故事与许多离奇故事般,有些离奇,那许多人名,她仿佛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倒是有一个她记得。
“年家寨?我听阿囡讲过,好像去年死了几十人呢,是不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