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苏幕遮(1 / 1)
这一日早晨,天色有些阴霾。
东山山头上上唯一明亮的颜色,来自于一个浑身雪白衣裳的男子。此时他正在高高的山端,目送着山脚下一辆缓缓远行的马车,直至那马车紫色的顶子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尽管银色面具遮掩了他的面目,他的语调仍流露出一股得意:“本以为那姓卜的横插一杠,险些坏了大事,想不到竟跑出来一个裴家小子,这可真是柳暗花明,你说是不是,老六?”
“属下行四。” 白衣银面人脚边那团黑色之物动了一动,传出一声咕哝。原来,竟是个蜷缩着的人。若不留神,还教人以为是条大狗。
白衣男子显然心情极好,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愿意叫你老六,你便是老六。反正六小魅就只剩下你这半个了,还计较个排行做什么?好了,去办你的事去吧。”
那原本该叫老四,偏生被唤作老六之人缓缓拱起了身,但仍比白衣男子矮了许多。原来,他是个跛子,且跛得有些厉害,仿佛半边身子塌了下去。可他走动起来时,却异常的快。
不消片刻,便到了清月庵门前。
庵门是关着的,可对老六而言,只是一伸手的事。
门内提着水桶的师姑正疑惑门怎么莫名开了,尚来不及看清眼前物事,便无声软倒在地。喉间缓缓流出的鲜血,混入洒了一地的水里,形成一大团狰狞的曲线。
比老六后进门的白衣银面人,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地上的死人、血与水太过肮脏,染污了他纤尘不染的白靴。
不过只是片刻的事,小小的清月庵已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后头小院屋中,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忙着为襁褓中的婴孩换尿布,对外头的情形还懵然不知。
见婴孩睁着圆碌碌的眼睛并不吵闹,包头巾的灰衣女子轻轻地笑着说:“这娃娃真是乖,娘亲都换了人,也不知道哭闹嫌弃。”
年幼的女子正是小尼姑明心,她的动作已经时分娴熟了,一面将干净的尿布给婴孩裹上,一面低低地道:“阿晨从来不哭的。”
顿了一顿,她抬头问榻上微笑的女子:“桩儿姐姐,沈姐姐何时能回来呢?”
虽是一样的打扮,连面孔也是沈姐姐的模样,可爱笑的这个是桩儿姐姐,沈姐姐是几乎不笑的。也不知道沈姐姐哪里来的这样厉害的朋友,竟能化作别人的模样,依她看来,与沈姐姐并无两样。
她还没有等到答案,也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背对着的屋门已大开,寒凉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榻上的小娃娃下半身还光着,顿时冷着了,咿呀了一声。
冷光一闪,一只飞爪已从灰衣女子手中甩出,直朝闯入的老六飞去。与此同时,女子也闪身挡在了明心身前:“小心!”
在明心的惊呼中,老六的单刀被女子的飞爪缠上,发出激烈的铿鸣。
可惜,明心只是个普通的小尼姑。
飞爪也只有一只。
而来的,并不止老六一个。
所以,明心不能活。
使飞爪的女子,也被自己的飞爪钉在了门柱上。幸而她再也没有了知觉,不知道有一只罪恶的手正摸索沿着她的耳后发根摸索着,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
属于桩儿的年轻容颜也露了出来,只是眼睛已没有生命的力量。
“扮得倒是象。锦益裴氏……”白衣银面的男子沉吟着,摸出个雪白的手帕,来回揩了揩双手,又将帕子覆上桩儿的面上:“可惜,可惜,多么年轻的姑娘。”
榻上的婴孩,不知是冷的,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光着的一双小腿挣扎起来,发出咿咿呀呀地叫声。
这叫声大约激怒了白衣银面人,一步踏去,大掌就要朝弱小的孩子拍下。
老六吓得一惊,半残的身子堪堪一闪,以一边肩头迎上那拍下的大掌:“振月使不可!”
幸好,这一掌他还抗得住:“使不得,这可是兴月使的亲生儿子!”
喘气的一刻,白衣银面人掌已成爪,扣在他的肩头,冷笑道:“你倒是敢!怎么不说,他还是我的亲侄子?!”
老六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深知这位晓月使个性乖戾,喜怒无常,又是黑使大人首徒,他虽身为六小魅之一也不敢轻易招惹,只敢自称属下。现在更逼得他以残驱相迎,否则难解这位振月使被人忤逆的怒气。
如此作为,并不是怜惜这婴孩的性命,只是这婴孩若是这么死了,必会坏了大事。
“振月使息怒!黑使大人早有交代将对这母子二人留下。今日振月使私纵沈氏离去已是不妥,若这孩子有什么闪失,恐怕不只坏了振月使与兴月使的兄弟和气,也怕坏了黒使大人与振月使的师徒感情,望振月使三思!”
被唤作振月使的白衣银面人听了,哼笑几声,抓在老六肩上的手也随之一松:“谁说我要杀他?不过是想叫他闭嘴罢了,这可是我的亲侄子呢。”
又拧身大手一操,将孩子连通襁褓一道抓起,向老六扔去,道:“看好了,他的命可比你的命值钱。”
见婴孩暂时没了声响,想必是被动了手脚,老六没有吱声。方才那力度,可不是一个婴孩能消受的。胡乱地将孩子裹了,缚在背后,又复了卑微蜷缩的姿态,跟在振月使身后一步之遥,高一下低一下地走着。
他们的身后,清月庵正被无声的火一点一点地吞噬着。
“路上可安排妥当了?”白衣银面的振月使不复先前的暴戾,一派和气地问。
老六立即应道:“都已照振月使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哈哈,很好。前日师父已有消息传来,彬州方面业已得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慢慢向神雾山走便是,好戏就要开场咯。”
老六听得出来,这位振月使心情又大好了,大胆地问道:“属下不解,振月使为何逆了黒使大人的意思,私自将沈氏纵了,又要在路上杀她?若被黒使大人与兴月使知晓……”
“我何时说要杀她?她死不死,要看她自己的运气。锦益裴氏能有那样的易容功夫,那裴三该不会轻易教她死了去的。”
“那派去的人手岂不可惜?正是用人之际——”
沈氏不死,前提是裴家三少不死。他们都不死,那派去取他们性命之人,岂非必死?
“那算什么人手,不过是些土匪,二十人尚顶不了彬州的一斤炸药有用,死还是不死,就看他们各人的造化了。”
老六自然见识过他的无情,自己那几个兄弟死时,他也是一样的满不在乎。是以也不敢在同一处纠缠:“属下愚钝,还是、还是不明白。”
那白衣振月使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一个女人千辛万苦要去找心上人求个明白,却发现孩子死了,心上人又欲取她性命,你说,她会不会疯?”
老六心一跳,暗忖:原来振月使还是要与兴月使过不去。
忙道:“如此一来,那婚礼还办得成?”
“婚礼?人家沈家姑娘这么可怜,连孩子都生了,他还能做凤家女婿?老六,男人可不能不讲良心。”
这位振月使在说笑呢。良心?老六实在难以评论。
“可是黒使大人的部署,还须兴月使配合,这怕不怕——”
大步走得轻快地白衣振月使止住脚步,嘲弄道:“老六,废了一条腿,你倒是话多起来了。你就少操那份心吧,到了那个时候,兴月使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正好,一家人不就可以团聚了么?师父要留着沈香容和这个娃儿,不就是这个意思?”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兀自呵呵地笑了起来。
也是这个早晨,远在白玉京的宸王怀含璋,因为半夜被急召进宫,一宿未眠,天明才回到府中。
彬州急报,二月初四,琼山矿场失窃。
琼山矿场是官矿,专产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