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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小梁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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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贯云石的《小梁州》中的《春》送与各位。

春风花草满园香,马系在垂杨。

桃红柳绿映池塘,堪游赏。

沙暖睡鸳鸯。

宜晴宜雨宜阴阳,比西施淡抹浓妆。

玉女弹,佳人唱。

湖山堂上,直吃醉何妨?

前年秋天将轻扬送去代善堂时,桂婶婶已有身孕,去年夏天时生了个小子。阿囡还不曾见过,理应去看一看。

红筝临去时虽说只惦记着阿囡,但阿囡后来也渐渐想明白了,那是红筝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红筝曾提起过谷夫子,那样美好的女子,大约是希望有人能记着她的。阿囡觉得自己有责任将红筝故去的消息告知谷夫子,以全红筝的心愿。

卜摇也清楚她心有牵挂,二人离开竹海云浮便向不流城而去。他安排了九州素衣等人晚一些动身,在神雾山会合。

卜摇虽未亲自去过代善堂,但对代善堂的那些孤儿寡母,他心中时有愧的。

原本云浮宫在贡州有些田产,每年都能淘下不少陈粮,便是代善堂一门弱小主要的粮食来源。但之前将阿囡逐出云浮宫时,他唯恐自己心软后悔,又加上要提防着明月十二楼,他便索性将贡州的田产卖了。

幸而有裴三与仇小苟帮忙,代善堂那些孤儿寡母才不至于断了粮食。他有些担忧,阿囡却叫他尽管安心。粮食的事,只有三全叔一个清楚。三全曾得卜摇收留,对卜摇是满怀敬意的。所以关于粮食的情况,三全并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

这一说反倒让卜摇更感惭愧,但也感到无奈。许多事本就是面临抉择取舍的,举手无回。

这时才到一月中下旬,天气尚未转暖,不过穿了袄子在屋外并不冷。几个半大丫头带着几个更小的丫头片子围在空地上踢毽子。

阿囡与卜摇远远的就听见笑闹声,她指着个穿红袄子的小胖丫头对卜摇道:“那个胖嘟嘟的丫头小名就叫嘟嘟,以前数她最爱缠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正挽着卜摇的胳膊,象个缠人的孩子。

卜摇便清清爽爽地笑了。

大约是他笑得有些欢快,踢毽子的小丫头们都听见了。嘟嘟丫头最时眼尖,一见阿囡就尖叫了一声“慕姐姐”跑来,扑到阿囡身上又叫又笑。

大一点的丫头早就机灵地跑进院子找大人去了,片刻便见三全披了坎肩笑呵呵地走出来。

看见卜摇,三全很是意外,有些激动地唤了声“二公子”。紧跟着他出来的轻扬,才迈过低低的门槛,便楞住了。

阿囡微微一笑,揉揉嘟嘟丫头的脑门。嘟嘟丫头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了,一面倒着走路,磕磕绊绊的,一面与其他丫头一道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卜摇。卜摇本就给人和煦之感,当下便对着这些小丫头笑得十分和善。

接着阿囡便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那几个小丫头揪住他的斗篷,簇拥在他脚边令他举步维艰的窘态。

青门上贴了门神,两边有副新净的对子:一夜连双岁岁岁如意,五更分二年年年称心。横批:辞旧迎新。

阿囡对卜摇解释道:“这是谷夫子写的。”

轻扬生得很高了,但面上已没有曾经活跃飞扬的痕迹。轻云之事对他的打击最大,他还不到十七岁,除了时间的力量,旁人的安慰并不能真正稀释他内心的苦。

阿囡举高了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院子里有些变化,靠墙搭了个大棚,围了半圈棉帘子。三全道:“是轻扬的主意,天冷的时候在院子里做活计,不怕风。”

他指指棚顶示意阿囡仔细瞧:“顶上装了支架,太阳好的时候收起来也方便。”

几个半大丫头笑嘻嘻地走过去,合力拉了杆子,嘎吱几声,棚顶就缩进去一半。一个还说:“轻扬哥哥可聪明了!”

阿囡与卜摇都赞赏地望向轻扬,轻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大丫头们带着小丫头洗手去了,这时几个少年扛着桌子条凳出来,一面爽朗地向阿囡打招呼,一面在院中摆设布置。

隐有饭香传来,几个媳妇子大概正在厨房张罗。阿囡细细向卜摇解释着,他也听得认真,嘴角含笑。谷夫子和二个手艺师傅终于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出现,卜摇对他们心怀敬意,很快便在院中攀谈起来。

阿囡这才得知桂婶婶被小娃娃绊在房中,不等三全便急着去瞧。

新生的小娃娃只取了极寻常的小名,小宝。生得圆滚滚的,很会闹腾,哄了半天才睡过去。满桂一叠声的埋怨,说因为有了这个小子,厨房里的活都顾不上了,偏劳了其他人。可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幸福满足之色。

说到娃娃满月时阿囡托镖局送来的金锁,又埋怨阿囡糟蹋了郡主的心意。那本时郡主留给小孙孙用的呢。阿囡大笑:“桂婶婶,我还小得很呢。”

满桂嗔怪道:“哪里还小,都十五了。若是还在府里,提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你可是嫡嫡的小姐啊。听说府里也在给媛姑娘议亲事,就是一直没妥当。”

满桂留心着阿囡的神色,说着。

满桂口中的媛姑娘,说的便是阿囡的异母姐姐司雅媛。大户人家的庶出姑娘,若生母没有好名分,有时比大丫环还不如。司雅媛出生的时候,正是元菁菁嫁与司罡那一年。因为元菁菁是御封的郡主,还是有封号的,身份自然是贵不可言。司罡的原配立时变成了侧室,连带着司雅媛也成了庶出。

满桂是元菁菁的贴身人,在大将军王府中也只听命于元菁菁。是以司雅媛这位庶出的小姐,在她眼里也只够得上个“姑娘”而已。即使如今变换了身份,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阿囡也明白桂婶婶是维护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满桂说司雅媛的亲事总是议不妥当,个中缘由她也不难猜到。以司罡的身份地位,儿女的亲事只能往高门大户里头去寻。但以司雅媛目前的庶出身份,若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去,恐怕最多只能做个续弦夫人,正经的正室夫人便有些困难。可换个角度来想,元菁菁已逝,司罡的身份也极敏感,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要用他带兵打仗了,就会给他的侧室夫人封个诰命做恩典,司雅媛也有变为嫡出的可能,所以贸然将她嫁去给人做妾,恐怕也不合适。

再者,司罡是不得世袭的异姓王,阿囡下面还有个异母弟弟。若司雅媛嫁得不好,对弟弟日后的出路也会有一定的影响。想来庶母也有许多的不甘心。

这样的局面,是皇帝的赐婚于司罡、元菁菁二人的后果之一。这二人的婚姻固然不幸福,身边的其他人也同样不幸福。

尽管自己的娘亲已逝,仍对那个家庭有着深远的影响。尽管自己不曾再回那个家,却仍占着嫡出的身份。阿囡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矛盾感受,是对庶母与异母姐姐的歉疚,还是对命运捉弄的无奈,总觉得不能坦然。这种感受又无法向桂婶婶言道。对于桂婶婶而言,会理所当然得认为这就是命,各人的际遇要看造化,自投胎人世那一刻起便不能改变。

所以她只得微微一笑,状似随意得问:“三全叔叔近日去安阳了?”

满桂见她听闻安阳那边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喜,迟疑片刻,才道:“十月上的时候,姑爷来过。”

阿囡一怔,自己的父亲司罡竟然来过此处?来做什么?

满桂从颈上解下根红绳,上头挂着根细细的钥匙。又去开了斗柜里,小心得捧了个带锁的红漆雕花大匣出来,用钥匙开了,向阿囡解释道:“这是姑爷带来的......说是你大了......”

匣子分了好几格,大的一格方方正正地摆了身橘红金丝衣裳,料子绣工看起来很是奢华精致。小的几格分别放了各式珠花钗环首饰。阿囡猜到,这是生父赠予自己成年的礼物。想不到他不只记得自己的生辰,还亲自将这些物件送到代善堂来。

她沉默了,并不碰那匣子里的东西,兀自整理着自己心头纷乱的思绪。

很难说是不是偶然,在她刚刚走出成年的第一步之后,在红筝离去之后,在她彻底解开了藏于心底对于生母的心结之后,又发现生父的情谊。原本她认为早已抛却的出身,可以不去在乎的那个家、与血脉亲情,又突然重了起来。

甚至令她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刻意去忽视着,是不是太过淡漠无情了。

“嘿,我说你们娘儿俩在做什么呢,外头都在等着了。”

三全乐呵呵地推门入内,刚说了一句,便见妻子向自己拼命地使眼色。

再一看几上搁着的东西,正是大将军姑爷旧年秋天里送来的,阿囡又是那般沉沉的神色,不由有些担忧。他立即敛了笑容,使劲搓着大手,与妻子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去劝才是。

阿囡顿时惊觉,自己耿耿于怀的心事,何尝不是在影响着身边之人呢?

自己与父母间斩不断的血脉亲情,就仿佛是一个圆,困着了自己,也困着父亲,困着娘亲,终究一生,都是不能摆脱。

她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样,心底积压的那些怨懑、芥蒂,那些困扰都随着这一口气吐了出去,烟消云散。

释然一笑,对三全道:“三全叔叔,你若再去安阳,请替我带二句话给我父亲。就说我失踪多年,媛姐姐快十八岁了,一直在他身边侍奉,代我全了孝道,就如我嫡亲姐姐一般无异。我娘亲,也需要有人给她上香火。”

元菁菁逝去不过五年,毕竟是宗亲,庶母若要扶正,多半只能指望日后皇帝给恩典。但儿女之事,也不是没有权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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