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白玉京(1 / 1)
阿囡在竹海云浮悄悄琢磨着她的小伎俩时,她那些远在白玉京的朋友们也没有闲着。
例如裴三,此时便翘着脚在饮酒。
白玉京的冬是很冷的,所以到了冬季,酒的销路便格外的好,好酒常常卖断了市。当然,在宸王府上,饮酒之人自是不必担心缺了好酒。
只是苦了滴酒不能沾的陪坐之人,闻着浓浓的酒香,只能干巴巴坐着,眼巴巴瞧着。
“小舅舅,你要喝酒就不能换个地方么?”琅琊叉着腰,横着眉,对裴三气呼呼地嚷嚷。
她穿了身火红的袄子,领子和前襟上都滚了白绒绒的兔毛边儿,随着她呼呼的出气俏皮地往外翻跳着。
裴三捏着个烫金蓝花杯子,停在唇边,好整以暇地道:“这红泥小院就是宸王府特地留给我饮酒的所在,你怎么不到别处去,偏生要往我这里跑?”
琅琊语塞,争辩道:“你道我想来?要不是这个不争气的,我才不来呢。”
她又冲藏在裴三身后的人恶狠狠道:“喂,东流水,我说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躲起来算什么本事?”
谁知东流水听了她的呼喝,更是怕得抖了一抖。
裴三咧嘴大笑,揶揄道:“他躲起来不算本事,日日三顿乌鱼汤,倒是真有本事!我说琅琊,你原本的乖巧劲都到哪里去了,凶神恶煞的,也不怕把他吓跑了。”
不知是东流水命不该绝,还是太医妙手,还是宸王府和裴三拿出来的好药灵丹起了作用,东流水已醒来半月。他既已醒来,裴三思量过,还是告知了琅琊。
本以为她必定一顿嚎哭,谁知她却意外的镇定,收拾了包袱便悄悄来了宸王府伺候东流水饮食起居。大约女子天生如此,无论外表如何的天真柔弱,内里天性的坚韧,总是会在某个时候迸发出来。
这几日东流水也能活动了,只是左腿伤势较重,影响了筋骨,如今不能便利行动。他在宸王府中仍是住在那僻静的闲院,伺候的人不多。浑江和吴钩别出心裁,临时做了副轮带,只需往椅子四条腿上一套,便能随意移动,也方便琅琊平时照顾东流水活动。
浑江又教了琅琊一个乌鱼汤谱,最适合伤筋动骨的人饮用调理。琅琊便逼着东流水一日喝上三回,直把他嘴巴都喝淡了,才叫他怕得一到时辰便四处躲藏。
可能是因为自己险些丧命叫她担惊受怕,心中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平日威武的东流水,如今却变成了个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任着琅琊呼喝逼迫不敢有丝毫怨言。所以躲也是白躲,这不,三两下就被琅琊揪着耳朵,逼着喝这日的第二顿乌鱼汤了。
才从宫里回来的年幼的宸王殿下,一进屋便看见琅琊捏着小手绢给东流水拭嘴角的甜蜜一幕,捂了眼睛低喊道:“你们也不能让我眼睛干净一会?”
他在宫里看着那些女人对他爹奉承撒欢都看得烦了,一回来还不得清净。好歹他也还是个孩子咧。
齐鲁二卫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很识趣地退到屋外去守门望天。
琅琊闹了个大红脸,不由扭捏起来,窘得不敢瞧人。
东流水却拍拍她的小手,让她不必在意。
“殿下急急而来,可是有事吩咐?”
阿莽还穿着大衣裳,头冠也未解,必是来得匆忙。他示意东流水不必行礼,就着裴三对面的椅子随意地坐了,蹬了靴子拿了杯子便灌,才发现是酒,且味道甚为熟悉,似是他府中藏着的陈酿,便狠狠瞪了一眼裴三一眼。
他此时无心与茄子三计较,扭头对东流水道:“确是有事。我才从宫内回来,原本父皇说好了在宫中操办我的生辰,不想那些婆娘多嘴,说什么我已单独立府,也该如何如何。父皇便改了主意,要在我这府里办,还要办上三天。”
他的生辰是十九,正正比阿囡的生辰晚一天,所以说这是上天注定的姐弟缘分。
明日就是十九了,要他在自己府里操办生辰,京中高官大员至皇亲国戚都要上门来贺。不说后头如何答礼,仅是迎客这一项,时间也够呛,临时改这么一着,分明是有意刁难。他将那些在皇帝耳边嚼舌根的女人称做婆娘,显见是气得不轻。
原先还在害羞的琅琊听了直乐。
他发了一会子小牢骚,才歉意地对东流水继续道:“这么一来,我府中便有一番混乱闹腾,东捕头在我府中之事身为隐蔽,我只怕这几日有个什么疏忽……”
东流水已知他意思,连忙对琅琊道:“你去将必要的物件收拾一下。”
琅琊急问:“那是搬到别院去么?”
东流水险些丢了性命,便是因为在龙城关附近调查一桩四年前的案子。那案子有些奇怪,一条村子近百户人家,一夜之间全烧死了,还烧得尸骨不剩。这事情有些邪乎,周围的村庄都有人议论,说是天降妖火。当地衙门查不出缘由,也只能用山火搪塞。
这案子本不在东流水的调查范围内,只是他心怀正义,因为自己是捕快,遇到可疑之事便想弄明白,才与另外一个捕头一道前往。那案子已是四年之前的事,查阅当地的卷宗时,他发现当地几十年来没出过什么大事,除了失牛丢鸡之类的琐碎,记录在案的只得二宗算是案件。偏偏二宗都是发生在同一个村子里,同样是失火。
若说四年前这一桩,山火也好,邪火也罢,整个村子连同活人活物都化为灰烬,确实难以查明,那也无话可说。可另一桩二十年前的失火案就更诡异了,据上报的卷宗记录,一户人家烧死了二人,现场只得二具成年男子的尸骨,因村人都缄口不语,纷纷推搪,而导致死者身份不明,连屋主是何人也查不出究竟。
如此一来,不只是东流水,另一个捕头也来了兴致,二人相携便装到临近的几个村子打探。最后也是未果,二人只得罢手怏怏离开,谁知返回白玉京的途中,便遇到伏击。伏击之人灰衣黑面,衣襟上都绣了细细的弯月,看起来竟是明月十二楼之人。
同伴在伏击中遇害,唯恐坏事,东流水取走了同伴的腰牌,以免对方查出他们的官方身份。他那时也已身负重伤,被打落烂泥深沟中,真的昏死过去。只能随波逐流。大约伏击之人也以为他死了,待他复了神智,已被沟水带到了别处。他趁着还有一口气,爬上临近的田埂,遇上第一个农人,便将公门腰牌示人,求对方将他悄悄送到白玉京,送到齐护卫家中。然后才到了阿莽府上。
他苏醒过来后的叙述,令裴三等人都犯了疑。
究竟是因为明月十二楼察觉了朝廷在调查,还是因为那无名小村的旧案才伏击二人呢?若是因为前者,大约说不通,只因暗中调查的队伍人手已遍布多处,只得东流水这一路遇到伏击,其他人皆是安然无恙。而且依照明月十二楼往日的作风,若发现朝廷暗中调查,也该有所表示,要么更低调隐蔽,要么暗中做些手脚。
那么,若明月十二楼是因为东流水二人调查那小村旧案而伏击二人,小村旧案与明月十二楼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呢?
可惜几人苦思不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阿莽只得着人为东流水二人捏造了身份名目,放了消息去地方,只说是二个捕快因公殉职。
所以此时,东流水应是在外地办差,暂时不便在京中出现。
裴三摆了摆手:“就搬去鞋儿巷挤挤,我也过去。那里的人都知道浑江吴钩二人爱结交三教九流,琅琊原本就是在那里住着的,我也是常在酒楼出入,倒是个极好的掩护。”
他每次出现都是招摇过市,别人的眼睛只顾着看他,谁会注意到多了个人呢?若搬去裴家在白玉京的别院,倒是着了痕迹。几人想想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东流水见阿莽还没有走的意思,料想他还有事要对裴三说,便叫琅琊推着他一道去收拾行囊。
阿莽确是有事与裴三商量。可他看着裴三在他面前悠然自得地品着他府中几十年陈酿的模样,就是觉得十分碍眼。
“我那酒窖中的酒都被你喝得七七八八了吧?我只道你偏好烈性的口味,没想到你连这女儿红也不放过。”
他记得这样的女儿红,府中收藏也不过二坛。可女儿红自古便是富贵人家生女或嫁女才喝的,是以他也就一直收着没去理会。可那几十年的极品味儿还是心里有数的,一尝便知。
裴三竖了拇指赞道:“极品!来,你也来喝二杯。反正我瞧你这样,要说生女儿,还早得很。”
阿莽本来正为某事头疼,顿时瞪眼道:“我生女儿确实是还早得很,莫非你就有女儿要嫁了?”
裴三闻言眯了眯眼,但笑不语,慢条斯理地执了壶,慢慢地斟满了酒杯,举杯道:“庆生辰!”
说罢仰颈一口而尽。
阿莽恍悟,今日是姐姐的生辰。
女子十五而笄,成人后,便是待字闺中,离出嫁不远了。
他原本也想在这日为姐姐贺上一贺,连礼物也准备好了,是一套最好的头面。姐姐孤单一人,多添些体己最为实际。可惜姐姐早已回了竹海云浮。
他很是惋惜,再看裴三笑眯眯的模样,禁不住问:“那你给我姐姐准备了什么好玩意?”
裴三睨他一眼,呵呵低笑,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团团的锦盒来,捧在胸前得意洋洋地揭开盒盖。
阿莽凑过去一瞧,是一对手串儿,鹅蛋白的色泽,瞧不出是什么材质,珠子倒是颗颗浑圆,大小均等。就是个儿都太小了点,还不及他小指的指甲盖大。
他瞥瞥嘴,嗤声道:“我道你对我姐姐是多么真心实意,出手恁的寒酸。”
裴三神秘地笑笑:“没见识。”,
宝贝极了似的,生怕被阿莽看折了,三两下又将盒盖阖紧了揣回怀里。
阿莽立时不乐意了,拿腔拿调地哼几了两声,才嘲讽道:“哎呦,要这么好的,赶紧快马赶着送去,别放着也放折了。”
才说罢便见裴三眸光大盛,要杀人一般。堂堂宸王殿下吓得连忙抱了头从椅上跳下,靴子也顾不得套,就蹦出了门外。
心中大呼糟糕:一下子不留神,戳中茄子三的痛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