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山鬼谣(1 / 1)
阿囡正盘算着逃还是打,对方却学她先前那样轻蔑地笑了:
“小姑娘,与我动手你未必有胜算。我也不打算伤你性命,你还是依旧走你的路吧。”
听起来,仿佛是好心的建议。
阿囡心头大怒,对方竟是有恃无恐一般。
但激动生气又有什么帮助呢?没有。
所以她索性发问:“明月十二楼?”
对方又笑。明明是极寻常的男子声音,在这冷雨夜里偏偏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我不走。”她说。
顺手将蓑衣一扯抛开,彻底舍了负累,
不走便打。她再度斜飞而起,又扑向那人。那人也好似当作玩耍一般迎上,不过手中有钢刀。
撞在她的竹萧上,邦邦脆响。借着刀光,阿囡隐约判断得方向,过得几招,拔腿又是飞奔。
这一次,她终于是真的逃了,逃进了她印象中的橘子林里去。
她如狡兔一般乱跑乱蹿。早年在竹海云浮练出来的轻身功夫虽然派上了用场,然而树木与竹子始终不同,那无数横生的枝节刮破她早已湿透的秋裳,也刮破她的脸庞。
但她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凝神分辨着周遭不同的声音。当然也听到那人追踪而至乱跑乱蹿的声音。
因为同样瞧不清楚,那人手中有刀,便挥舞着砍去阻挡前路的树枝树叶,在前头逃跑奔命的阿囡,便听见噼里啪啦的断折声。
明明是紧张得要命,她心里却有了笑意。
尽管她也时时被树木树枝挡住去路,她却高兴得要命。
砍树,难道不要精力和时间的么?
但她没有高兴多久。
咻的一声,雨夜里绽开了一朵艳丽的红花,一闪又一闪,才消失不见。
人在黑暗中没有指引,任你如何聪明,感觉如何敏锐,走的未必就是一条直线。所以她才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迫近,那身影就疾闪到了眼前。
她一边想着刚才那朵艳丽的黑夜之花,一边闪避朝左近一棵矮树缠去。无奈这树真是太矮了,不似竹海云浮那又高又直的竹子可以供她哧溜着上,三两下就被对方挥刀砍得坍塌。
她似猴子一样仓惶在树与树之间飞蹿跳跃着,心中已断定敌人必是明月十二楼无疑。那朵艳丽的焰火,难道是敌人召唤同伴的暗号?一个人便这样难缠,再来一个,又或是几个,怎么办?
只得尽快设法杀了这人,或者伤他不能行走。硬拼只会浪费更多时间,只能又出其不意了。
心意已决,她加快了在林间穿插的速度,四处仿佛都有她的影子。
也有对方的影子。
瞅准时机,在树上的她一个俯冲飞扑,竹萧如利刃般直取敌人正面。那人才举刀欲挡,黑暗的雨水交织中蓦然被一片白芒迷了眼目。
那是阿囡投出的一把青莲子,遇热便有磷光闪烁,密密麻麻一把,很容易在急促短暂的时间内令敌人丧失视觉。即使在雨中这效果并不长久,但只需要一瞬,那便够了。
这一瞬间,她已折了腰肢,在敌人面前失了影踪。踩着泥泞滑腻的湿泥矮身而下,泥鳅一般从敌人脚边滑溜过去,反手竹萧一刺一抽,象先前刺马一般,将竹萧插入敌人的小腿中。
“啊”的一声闷叫,那人半边身子蹋下,继而滚做一团。
她也片刻不敢停留,提气便奔。
那惨叫之人在身后阴狠地号叫着:“你跑不了啦,他们来了。”
她不要命地狂奔着,真的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马儿嘶吼。想不到敌人的援兵竟这样近。还是对方早就安排好了人手?风雨中隐隐的人声,叫她好生怨恨。这黑漆漆的天,何时才到天明?也好指条路与她走。
但天明了,敌人不是更容易找到她的踪迹么?
她又转而恨这雨,恨了一阵又想起,雨水能冲走所有的痕迹。若自己成功逃脱,便不怕对方能轻易追上了。
怨恨虽然帮她消磨了时间,但也消磨不了多少。
雨又大又凉,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又能支撑多久?
一旦有了疲乏的感觉,便觉得周围仿佛都是敌人的影子。
不是影子,是火把。
阿囡心里哀叫了一声,竟然有雨中仍能燃着的火把。而且并不远。
一二三四五。
加上之前伤在自己手下的,追踪自己,竟一共六人么?可真是瞧得起她呀。莫非先前自己用小伎俩诈出此人来,此人却只是个诱饵?
既然有雨中燃着的火把,马便能入林了。
所以对方很快便追了上来。
她伤了人,对方能饶了她么?
这次,她还逃得掉么?
“在这里!”
“在这里!”
几人几骑前后左右夹迫。四面八方都没有真正的去路,也没有退路。
是不是有句话说,射人先射马?
她一时记不清了,摸了个铁胆就投了出去——打马。
浑江和吴钩做的暗器,绝不是开玩笑的。不到鸡蛋大的铁胆,爆炸开后是噬人的石灰混着苍蝇大的铁蒺藜,人都尚且抵挡不及,何况是马?
顿时对方有人骂道:“丫头狠毒!”
铮的一声,冷光突现,马上之人拔刀便劈。
能被明月十二楼之人骂作狠毒,她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了,是不是应该自豪得意呢?
她一面急急后蹿到树上躲开劈来的刀,一面惋惜:这同样的招数,对方有了提防,一下子也不好多用。对方却似乎不打算跟踪自己,而是要取自己性命了。
对方五人,她只得一人。银牙一咬,管它凑不凑数,怀中暗器就要统统出手!
手方要扬,又一蓑衣人已逼至面前,出手急电般袭向她的左手臂。身后有刀,她已反手去格挡,左手被袭,她用什么去挡?
莫非她的左手便要这样废了?急中生智,她长吸一口气,又长嗥一声吐出,以一枝独秀的招式拔身直起,硬是在千钧一发之时避出前后夹攻。
上去容易,下来呢?
一口气吐尽,在空中没了依傍,依然要坠下的。敌人已在下头等着了。
真真是我命休矣——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她还没找到应对破解困境之法,便觉得被一股力道向后推了一推!
打雷了?
身形后退下坠时,她借着火光定睛一瞧,怎么仿似多了一个蓑衣人?
“何人?!”
原先那几个蓑衣人全都弃了马,先前夹击她的二人一个被打得背抵树干,一个侧着身子半倒。其余三人都齐齐弃了马围来。
那不知怎么杀出来的程咬金,也不出声答话,身坠如钟,两臂大张,双肘拱起,手掌急转如陀螺,虎虎生风。他以一双前臂做轴,将雨水卷成了二团大水球,又是雷声急促暴响,轰!轰!轰!二团水球顿时向四面爆炸喷射了开去。
这个招式,这个招式!
阿囡一时错愕,耳朵也被震得嗡嗡的响。
这招式她分明是见过的。
那是雷氏掌法中的一招轰雷贯耳!
原是见怅离在英雄大会使过,如今所见,威力远胜于当时!
眼见那几人均被震倒,那蓑衣人大喝道:“还等什么?逃,或者杀!”
阿囡精神一凛,狠心振作了飞扑而来,出手如电。
人家出手相助,她怎能逃?
也只有杀,才能绝了后患。
她一面借机投出各色暗器偷袭一人几处大穴,一面竹萧为剑直逼另一人。全是趁着对方被后来的蓑衣人所伤不及恢复,全不留余地。对方反扑,自然也伤了她几处。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麻木了,也不感到痛,更不觉自己狠毒。
任由血泉飞溅,终于咬牙杀得一个。大气不喘,又冲去将那被自己暗器打伤的蓑衣人收拾了。等她杀红了眼,抖着手四顾,才发现那相助的蓑衣人直直地站在雨里。脚下不灭的火把照着他左手高举的身影,正擒着一人的喉咙。
被他擒着的那人,斗笠已脱,整个头颅如断线木偶般后仰着,面上戴着个面具。
那高个蓑衣人感觉到阿囡的注视,甩脱手上的死人,背转身去不看她,沉声道:
“小姑娘,你快走吧。”
阿囡突然醒觉,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心念如飞,绕了弯弯道道,她立即开口问:“是否辛先生?”
这沉沉有些苍老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位说书的辛先生无疑。况且先前她被那股力度推开时,闻到一股极浓烈的酒味。她记得那位辛先生便是个酒鬼。
高个蓑衣人不语。
阿囡又道:“我那日在望江楼向掌柜打听先生,却没有先生的消息。不想竟有幸得先生相助,晚辈感激不尽,请受晚辈一拜。”
她说着,也不管对方背对着看不见,就深深拜下。
“只是机缘巧合,你曾相助于我,今日只当是还你人情,互不拖欠。十二楼余孽竟然派出这样的好手跟踪你一个小姑娘,想来是打你云浮宫的主意,你还是趁雨大快些离去吧,我再帮不了你了。”
“先生竟知道我是云浮宫弟子?莫非先生与我云浮宫也有渊源?”
她越发肯定这人是辛先生,但听他所言,对他的真正身份却有了更多的怀疑。知道这人只有好意,便急急跑近。
但未近身,他突然一个踉跄,伏于泥泞中大咳起来。阿囡连忙扑过去要扶,火光中却见他面前一滩血水。不由大惊:“辛先生,你受伤了?!”
辛先生微微挣开她道:“不,不是受伤,只是我方才太使力了。”
言毕又是剧烈的咳,仿佛心肺都要被他咳了出来。
扶着他的阿囡,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浓烈刺鼻,大约有些明白过来。他的身子被酒毒侵蚀,早就掏空了,先前为了救她,使出那样猛烈的雷霆功夫来,想必是大动真气,牵动心脉。
“先生,我们找地方给你歇息吧,我有药。”她急急地道,心头苍然。
辛先生摇头:“我尚有事要办,若不是在望江楼附近发现他们鬼鬼祟祟,我又欠你人情,也不会跟来。你十分聪明,我本不欲出手,但你错失了逃脱的良机,我只得助你一助。不必多说,我不碍事,你快走。此事不要对第三人言。”
他拂袖便走,阿囡心知留他不住,急声又问:“先生可认得凤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