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王孙信(1 / 1)
“恶俗。”来人带着极度的厌恶扫视着裴三那一身又金又紫的装扮,又补上一句。
论厚颜与无赖,裴三若认了第二,世上断没有谁敢认第一。
是以他暗里虽头痛,面上却笑得更为欢畅,无视来人的一脸厌恶之色,倚着榻又躺了下去,依旧翘着二郎腿,口中哼着小调。
他不急不慌,别人却学不来他那一套。
这碧海青天阁不只是在芙蓉城,在怀景也是极有名气。因往来之人非富即贵,平日里保护的功夫都是做到十成十的。而这芙蓉水榭更是在最深处,轻易不容人进内,里里外外的仆役保镖就不少,否则怎么显得出头牌的矜贵来?
裴三少平日已是六个美婢围绕不停了(当然这是他自己愿意,或者自找的),来了这温柔乡中,看美人听靓曲,便不喜有许多人守着。彩云将一干丫鬟婢子都赶得远远的,但也是一召唤便有机灵人立即出现听令伺候的。所以此时不只有人闯入,还是粗暴地踹了门进来的,彩云仙子难免有些惊疑不定。
她先是迅速地瞄了裴三少一眼,准备依着他的面上来决定如何行事,谁知那人大喇喇地躺着,仿佛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她只能暗念了声佛号,决定自己靠自己了。
所幸她也是经得起场面的,当下带了五分笑,三分探究,二分自傲定睛望向来人。
那是个披了件绿罗云锦披风的半大少年,一头红发被头顶的凤翅金冠束压着,仍有大半不安分地从金冠内张牙舞爪地炸出来,好不狂放。
金冠红发的少年生得一双虎目,饶是清亮柔和的绿罗云锦也掩不住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彩云现在不敢自居天下第一美人,也自信自己的外貌是不易被人忽略,谁知少年打踹了门进来,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噙着一抹讥嘲,瞪着软榻上的裴三少,冷笑连连。
彩云仙子来不及哀悼自己凋零的魅力,暗暗计算着:裴三少有锦益裴家这大靠山,连皇亲国戚也要给他三分薄面,这少年出言就是讥讽,行为也毫不怕得罪了裴三少,又是什么厉害来头?
她又多看了少年的金冠红发一眼,转念之间,顿时大惊,跪了下去:“小女子参见宸王殿下千岁!”
腻歪着榻上的裴三轻叹了一口气,彩云彩云,该说你太聪明,还是太笨呢?
几不可闻的叹息,屏着呼吸彩云仙子与红发少年都听见了。
彩云仙子心头一震,不由大喊糟糕。她猜出来人的身份,该是当今皇长子——宸王怀含章,跪的礼数是没错,自称小女子而不是草民,是她有意弄的花巧。越是在那些身份越高贵的人面前,不卑不亢越能博得好感。这样想本也没错,却一时忘记了这宸王殿下是不经人唱喏通传就踹门而入的,大约是微服,自己却自作聪明道出他的身份,不是闯祸么?
再听见宸王殿下说了一句“真是个聪明女子”,彩云只有冷汗连连,惶惶不已。
“你出去吧。”
裴三的声音有如天籁,彩云大呼得救,连叩了三个响头,白着嘴唇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小心地拎着裙裾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见状,宸王再度出言讥讽:“裴家三少果真是怜香惜玉。”
自顾自地走去托起那案上的凤首箜篌瞅着,啧啧叹道:“真是大手笔,裴氏怎么还未被你败干净?”
没了外人在场,大家都不必客气了,裴三蹙起剑眉教训道:“三寸丁,你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你现在可不是什么皇孙,是宸王了,不得皇命擅自离京,可知人家会给你扣什么大帽子?叫你姐姐知晓了,可有你好受。”
景熙三十四年冬,即是去年,景熙帝禅位。
元月,太子珩继位称和帝,这一年便是景和元年。
和帝登基后,并没有依照惯例封长子怀章为太子,而只是将其封作宸王,单独立府。
和帝其余几子,最小的也不过二岁,皆一并封王授府,而今东宫正虚,不只是朝内,民间也有不少的流言,猜测皇长子未能成为太子,是否与皇长子自幼丧母,母族势微有关。
太子之位未定,和帝也不出面辟谣,朝中各派势力正暗暗较劲呢。作为皇长子的宸王,更是首当其冲的箭靶子,一举一动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疏忽不得。私自离京这种行为,可是可大可小的。
若换了平时,宸王早就跳了起来,顺手顺脚搞些破坏,将他最喜爱的姐姐拉来评理了。他如今的身量,怎么也说得上是个英武俊朗的少年,断不是什么三寸丁。这可恶的茄子三,分明是存心污蔑!
但他此时竟不怒不笑,反有些沮丧,语调也没了气势:“她怎么知晓?她都不在白玉京了。”
那个最疼爱他姐姐,平日里要见上一见,都要打着送烧卤的旗号,才敢到他的王府去,就是不想他落人口实,怕被人指责与江湖人过往繁密。若被她知道自己私自出京,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可惜她早已离了白玉京,什么都不会知道。
裴三愣住,半晌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阿囡走时,又嘱咐琅琊,有意隔了二日才将消息送去他府上。阿莽知道姐姐是为了他好,仍是忍不住生气,在自己的王府内已经发了一通火,赶到芙蓉城来,踹门也算是小意思了。他堂堂宸王殿下心里不快活,怎么让这可恶的茄子三好过?
于是他施施然地走去拣了个舒适的椅子坐了,只当裴三的问话是耳边吹风,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我是来找裴家十二少裴三的呢,你想想,皇长子宸王与裴氏私下交情甚笃,同于秦楼楚馆寻乐的消息传出去,多么震撼?至少那些家伙可以消停一段。”
这话说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主意很不错,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不快也一扫而空。
裴三也不计较他有意如此和自己对着干,喃喃地问:“阿囡不在白玉京了?她、她去哪里了?”
阿莽的眼珠子在裴三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见他失魂的模样,全没了风流潇洒的恣意,顿时大感畅快解气,提高了声音说道:“她回家了,回竹海云浮去了。”
年幼便以练达、心机狡诈狠辣闻名的宸王殿下,恶意地起身拖了个坐墩在裴三面前坐下,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他说道:“茄子三,你生气吧?难过吧?我姐姐走了,回家了。”
裴三少勾起手往他的脑门重重扣去,宸王殿下疼得哎呦一声,几乎从坐墩上滚下,大叫:“你敢以下犯上!”
裴三不理会他,摸着下巴沉吟:“几时走的?”
阿莽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数手指装模作样:“嗯?啊——六日前。”
有些得意地斜了裴三一眼,姐姐至少还叫人给我送信了,你茄子三却是一点都不知,哼哼。
六日了?椿儿和柳儿竟也不给他捎信?
阿囡竟有意瞒着自己。
裴三一想便明白了。椿儿和柳儿脱了籍,又做了□□,对他的情谊纵深厚,也要顾虑到自己夫君的感受,再不宜象以前事事汇报,加上阿囡有心如此……
他环顾四周,心中苦笑,细纱锦缎,真是好一个多情温柔乡。
阿莽见他转眼便复了颜色,十分平静,奇怪地问:“你就如此算了?”
裴三闻言失笑:“那该如何?你那个姐姐,自是什么都算清楚了,否则,你也不会在此。”
阿莽脸上布满了失望:“原来你是一点都不喜欢我姐姐的,我真是白跑了一趟。”
裴三一怔,随即闪过一丝尴尬,徐徐道:“你胡说什么?阿囡是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以前那个沈香容还不是有心上人,也不见你讲什么仁义。再说了,那个卜摇算什么心上人?不过是一个老头子,还是个狠心的老头子,我才不许姐姐嫁给他!”
阿莽嗤了一声,负着双手在室内走来行去,象热锅上的蚂蚁。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你姐姐认准了的,十匹祥云飞十匹醉玲珑也拉不住。哪轮到你不许?”裴三淡淡地笑了,不欲多说。
阿莽恼了,抱着头晃了一会,索性扯下头上的金冠,任由一头红发不羁地张扬飞舞,似一头发了狠的老虎,不肯相信地咆哮着:“那你千里迢迢南边运来定做的罗汉大床,风雨无阻地教她练骑术,你那谁都不准碰的祥云飞,偏偏送与她做坐骑,都是为了什么?!”
裴三一挑眉:“我愿意对哪个好,何曾需要对谁解释了?”
若非如此,他那些贴身婢女早就看出个中奇妙,叽叽喳喳一番议论,谁都要知道了。
他素来对着谁都是笑眯眯的,仿佛天生就没有烦恼忧愁。此时却面带不虞,语气也是不善,似是生气了,阿莽也被唬住,脖子一缩,半天才嚅嚅道:“我以为,你对姐姐自是很不同的。用心与用财,本就不同的,我分不出来?况且,我姐姐那么好,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她?”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渐渐直了脖子,一双虎目瞪着裴三,很不服气。
裴三看着他,颇为严肃:“正因为阿囡很好,才不应让她操心那些争风吃醋的烦恼。”
轮到阿莽怔住,直觉对方说的没错,呆呆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蹦了一下指着裴三嚷嚷:“哦哦,你果然是喜欢我姐姐的!”
裴三笑得慈眉善目,警告却是恶狠狠的:“你若教她烦心,也不要想有好日子了。”
意思便是你敢在阿囡面前多言,就小心下场。
阿莽仍不怕死,离得远远的,小声地嘀咕:“我才不象你这样胆小怕事,我看你,也不过是怕教我姐姐拒绝了,堕了声名罢。”
正说着却见裴三起身向自己行来,连忙退了几大步。谁知裴三只是拎起披风,大步向外走去。阿莽急急追赶:“喂,茄子三,你要去哪里?”
“外头不太平,阿囡一人上路恐怕不妥,我还是走一趟。”
阿莽大叫:“不行,你不能去!”
裴三狐疑地回身:“你啰嗦了一通,不就是为了叫我动身的?”
阿莽将脑袋摇得似个拨浪鼓:“此时不行,你先跟我回白玉京,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裴三更奇:“见人?哪个?”
阿莽眼眸闪了闪,道:“总之是很重要的人物,见了你便知。”